朝会在继续,朱由校强忍饥饿,寡言少语。
皇帝和臣子无时无刻都在不停的相互试探,你露怯了,你犯了错误,就会被人瞧不起,不管是臣子还是皇帝。
臣子连续犯错,得,这官别做了,自个赶紧请辞。
皇帝连续犯错,嗯,臣子心中会瞧不起,皇帝说话,就没人听。
当然皇帝是有特权的,可以犯规,可以强行使用皇权,可以重用太监,甚至可以直接灭杀臣子。
但这等于耍赖,赖皮的多了,这皇帝,就当不下去了。
再说,穿越者朱由校,那也是个要脸的,堂堂一个穿越者,还压不住你们这群土著?
额,起码在讲经典,讲道理上,还真一败涂地。
初入大明的穿越者,被土著们用最熟悉的一套,压制的死死地。
不敢说话,怕再次让这群臣子瞧不起。
但群臣会放过皇帝?
无时无刻的试探,不知何时,话题转到了一个案子,孙首辅恭恭敬敬请陛下御览,口称臣不能决,请皇帝做主。
这成功勾起了朱由校的好奇心,审案啊,挺爽的,看看。
李大杀母案。
有一个李家的儿子,排行老大,今年十四岁,去年老爹死了,亲娘呢,想改嫁。这李大呢,想劝导母亲不要改嫁,这不符合礼,但其母亲生性淫荡,非要改嫁,于是和儿子起了争执,失手之下,把母亲打死。
很简单的一个案子吗,怎么能需要皇帝判决呢。
在臣子的讲解下,朱由校慢慢理解了,这关乎礼。
不是臣子有意为难,确实是关乎国本的东西。
当然,说是试探肯定没毛病,试探下皇帝到底有几分几两。
皇帝的特权,先听臣子讲,然后再做决断。
讲真,皇帝这职业,只要智商不在水准线之下,都能干好。
臣子也不是一条心啊,会相互攻击,会完全展露自己的能力,以博取个前程。
当皇帝的,只需要从无数个建议中选择一个最合适的就好了。
但遗憾的是,王朝后期,尤其是明后期,皇帝从小就窝在深宫,没啥见识,教育上更是出了大问题,造成就算是简单的选择题,也做不好。
臣子的意见分两派。
以孙首辅为主的一派,主张处以绞刑。
以叶大学生为主的一派,主张处以斩首。
对,杀母,就是死,不管怎么判。
但死刑也是有区别的。
绞刑能保留个全尸,算是最低等的死刑,斩首身首分离,要重得多。
孙首辅从三从四德讲起,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女人,就该讲妇道,丈夫死了,就该认真抚养儿子,想改嫁,就是错了。母亲有错在先,儿子犯错在后,当从轻处置,判个绞刑足够了。
叶大学士不认可,从最早的孝道讲起,生育之恩,断指可还,养育之恩,断头可还,母亲辛辛苦苦把你抚养大,你却失手杀了母亲,必须判斩首。
两方引经据典,一个又一个的小故事,讲的那叫一个精彩绝伦。
朱由校只是认真的听着,不敢轻易开口。
一个是女德,一个是孝道,一个是大明的立国之本,一个是古老传承。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凶杀案,但如何判决,却能左右整个大明的礼法基调,说得上非常重要了。
普通的做法不外乎随便选一个,这种事情,无对错。
但这种选择,属于不好不坏,皇权和臣权一次无意义的试探。
高明的做法可以用言语,用道理压服臣子,皇权涨一分,臣权落一分。
但看着侃侃而谈的臣子们,朱由校无奈,论口舌之利,得,认输好了。
这一听,就眼看着快天黑了,朝会,要结束了。
朱由校幡然醒悟,擦,又被坑了。
时间啊!好好的一次朝会,又变成了一场无意义的口水战。
这群老态龙钟的臣子,是真能说,也真会说,不服都不行啊。
朱由校气的咬牙,这么下去,能给这群臣子玩死。
不能再这么玩了。
咱从根本入手。
朱由校开口:“这么下去也说不清,传旨,把嫌疑犯带上来,朕亲自问案。”
众臣赶紧劝阻,这不合规矩。
啥规矩呢,皇帝是不能直接问犯人的,只能由当地主审官问案,当地搞不定,才能一级级的向上传递,但也不会到皇帝这,再麻烦的案子,到三司会审为止,绝对不能由皇帝亲自审案。
想想啊,皇帝要是亲自问案,这大明人口过亿,得问到什么时候?
朱由校皱着眉头,下定决心,打破这个僵局。
不顾众臣的反对,指使魏忠贤,提嫌犯。
这就是强行使用皇权,肉眼可见的,众臣眼中出现了失望之色。敢情这皇帝,垂死病中惊坐起,本以为有点起色,结果,还是啥都不懂啊。
皇权落一分,臣权涨一分。
朱由校只是皱着眉头,玩规矩,真的玩不过这群臣子,只能使用身份的便利,先破了局再说。
反正他本钱厚着呢,想想之后的崇祯,生生浪了十七年,就知道皇权到底能挥霍多少了。
大殿沉默着,众臣也没了说话的兴致,皇帝依然乱来,随他去,规矩是保护臣子的,更是保护皇家的,你皇帝愿意乱来,那就走着瞧。
倒也不长时间,嫌犯就提来了,本来就是京城人士,京城也不大。
乍一见面,朱由校长身而起,从龙椅上站起,一步步的走下台阶,走向嫌犯。
这……这见鬼的大明。
众臣跪倒一地,低头不语,不敢稍有阻拦。
理直气壮的时候,可以要求皇帝守规矩,犯了大错,当然没那个勇气了。
这案子,很正常啊,所有人理所当然的认为,就是一个普通凶杀案,只是同时触犯了两种礼法,孝和女德,如何判,会影响礼法的走向,所以才理所当然的拿到金銮殿上讨论。
很理所当然啊,这年头,女人裹脚的很多,裹脚又影响发育,会造成女人瘦瘦弱弱的,失手被打死奇怪吗?
嫌犯那不是十四岁了吗,长成个昂藏大汉也不稀奇不是吗?
但朱由校一步步的走下台阶,走到嫌犯面前。
扶起跪倒的嫌犯,自个蹲下,刚好面对面,还略高些。
伸出手,一把拢住这人的脚踝上方,手指一扣,刚好,拇指和食指相接。
再把手扣在自己的手腕上,刚好,拇指和中指相接。
没错,这就是个腿腕还不如朱由校手腕粗的人。
朱由校都够瘦了,缠绵病榻好几年,手腕上压根就是皮包骨头了,就这,还比这人脚腕粗。
更瘦,不是饥饿的那种瘦,而是严重发育不良的那种瘦,瘦的让人胆战心惊,连头发,都稀稀疏疏的,只有几根毛。
更矮,朱由校身高不低,约为一米八,但标准的亚洲蹲之后,屁股快着地了,也比这人高,顶多一米一的样子。
更小,什么十四岁,撑死了十二岁,或者十岁的样子。
就是一个瘦瘦小小严重发育不良的孩子,似乎还生过严重的疾病,非常怀疑,他能不能顺利拿起一把菜刀。
就这,就这,失手打死一个人?
朱由校甚至只敢轻轻扶着,生怕一使劲,这娃就没了。
而大明皇帝和一群高居庙堂的重臣,讨论了半天的礼和孝,就无人想到,这是一个绝对的冤案。
这就是大明吗!
荣华富贵,权倾天下,呵呵!
就算能回去,咱也不回去了,誓要撕碎这一切!
深吸一口气:“传旨,开棺验尸,给朕抬到金銮殿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