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这件小事

俞以殊惊魂不定地蜷缩在浴桶角落,渐渐冷却的凉意渗进后背,却压不住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

在一早浑浑噩噩的醒来发现自己竟然重生了,惊惧之下匆忙让人备下沐浴,哪怕到了现在上一世生生怕人逼死的寒意都还萦绕在心间。

闭上眼,深呼吸沉入水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重活一世!”醒来的时候,满目皆素缟,父亲长兄还是不在了。

上辈子的过往随着窒息感一幕幕闪现在一片漆黑的眼前。

是一夕之间父亲,兄长皆身死在改朝换代的明政殿上,家里只剩下妇孺老小。

是嫂嫂惊惧之下身怀六甲难产而亡,是在父亲还没有下葬撕毁封妃进宫的圣旨。

是二姐被夫家靖安伯爵府逼尼姑庵被磋磨至死,是被落井下石求医问药无门导致母亲惨死。

是最终为了两个年幼的侄子侄女,最终还是进宫被圈禁了一生。

结果身死魂没有消,盘踞在宫中一棵枯败的梨树上。

水面上浮现出血色,上辈子那日日夜夜撕裂般的剧痛再度席卷而来,恍惚间又见太极殿前,红绸灯笼下坐着满面喜气,志得意满,互相庆祝新年的人。

该死的人都还活着!

俞以殊猛地浮出水面,大口的喘着气。

浴房的窗户忽然被风吹开,卷进几片叶子悠悠落在水面。

门外听到动静,传来几声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画意带着担忧地提醒:“三小姐,你已经进去沐浴大半个时辰了,就算是盛夏,水凉了也容易伤身体呀。”

“进来吧。”

“小姐当心着凉。”诗情和画意捧着素麻孝衣进来。

俞以殊穿上衣服,赤脚踏过冰凉的青砖,从未烧完的纸张里抽出一张洒金笺,背面斑驳水渍勾勒出的,赫然是当今皇上梁在廷的合婚庚帖。

铜镜映出脖颈间淡青色的血管,俞以殊蘸着铜镜上的水雾,将前世唇边溃烂的血色细细擦掉,镜面水雾逐渐淡去,映出未施粉黛的容颜:孝期不得装饰,偏生那两弯天生的黛眉如含刃的弓,在缟间划出凌厉的弧线。

额前散落的碎发沾着浴汤水汽,倒显得鼻尖那颗小痣愈发清晰--长兄曾说像落在雪地上的火种。

“姑娘?”诗情欲言又止,她看着小姐生生扯下耳垂从小戴到大的翡翠耳坠,那是三岁生辰时的礼物,是当今皇上梁在廷幼时亲手穿的红线。

血珠顺着耳洞渗进素衣领口,在麻布纹理间绽出暗梅。

“这样才合礼数。”俞以殊望着镜中没有涂抹口脂的唇被咬破结着血痂,因悲怒而泛着薄红的眼尾,原来不用胭脂,人血也能在苍白的皮肉上灼出艳色,这张脸越是如同暴雪摧折过的白梅般脆弱,越能藏住根系里滋长的毒藤。

这天下是梁在廷踩着俞家的骨血登顶,自然江山该有俞家的半壁。

首辅去世停灵应该是七期四十九日,父亲在明正殿装柱殉前朝末帝,哪怕是桃李满天下,众多文官请命,也仅仅是不收回府邸,只允许停灵七日。

这样的结果就已经让天下人夸赞一句圣上仁慈了。

六月二十五这日停灵的日期刚到,灵柩还未下葬,赐婚圣旨如约而至。

阳光扑在明黄绫锦上,那卷圣旨被太监捏成白蟒形状。

传旨太监的云纹靴撵过灵堂前未扫干净的纸钱,金漆托盘上躺着支并蒂莲簪--正是前世被俞以殊用来划破圣旨。

“俞姑娘,接旨吧。”太监尾音黏着阉人特有的甜腻,指甲盖上的丹蔻红得刺目。

俞以殊盯着圣旨左下角玉玺印,朱砂晕染的形状渐渐和父亲额头的伤痕重合。

母亲咳嗽出血沫溅在孝衣下摆,强撑着站起身抱着两个瑟瑟发抖的稚儿。

“民女叩谢天恩。”额头触地时,冰凉的气息直冲脑子。

前世她就是在此时撕了圣旨,换来二姐被夫家休弃到尼姑庵,母亲重病无一人伸出援手。

“皇上圣恩浩荡,念在你身上有孝,允你在家守孝一年,明年今日再进宫。”太监甩了甩拂尘,漾起空中的灰尘,“这是宫里安排给你学规矩的安嬷嬷。”

话音未落,从传旨太监身后走过来一个嬷嬷,一丝不苟的模样,面无表情声音没有起伏,“奴婢是太后娘娘赏赐来给娘娘教导规矩的。”

“民女谢过太后娘娘。”俞以殊眨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心跳快了好几拍。

这声谢她说的心甘情愿,甚至还有些雀跃,安嬷嬷是梁在廷专门找来给梁母调教身子的医女,只要她在这一年里为母亲看诊抓药,母亲一定不会像上辈子一样药石无医去世。

而且接旨封妃,自己就是正二品的妃位,正在观望情况的靖安伯爵府断然不敢在她没有进宫之前休弃二姐。

至于进宫之后,有了前世陆陆续续听诗情在梨树下絮絮叨叨的宫廷秘史,自然有的是法子抢占先机给俞府众人当靠山。

说不定这也是宋姨特意安排安嬷嬷来的用意,既能给母亲看病,又能在她未进宫之前替现在的俞府撑腰。

毕竟首辅家的小姐,从小出入宫闱,哪怕是入宫为妃,也不用教导嬷嬷提前一年入府教导。

不过以前口口声声叫着的宋姨,现在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了。

这称呼太合俞以殊的心意了。

尘埃飞散,迅速带走过往。

转眼又是一年六月份炎热的夏天,树上的蝉鸣声绵延不绝,空气似乎都要蒸发干净。

刚出了孝期,盛装打扮的俞以殊在青石板铺就的地上跪着接完圣旨行礼起身,然后跟着走在前面的传旨太监身后往外走。

身旁两侧都是身穿暗黄色铠甲,手持寒戟冷剑的京畿卫是上一世只能在押送、圈禁她的时候见到,如今倒是被护送了起来,俞以殊面不改色地向前走。

踏出门槛,往前几步走出屋檐下遮阴的地方,抬手遮挡阳光,看向台阶下面四匹油光发亮的骏马拉着一辆繁贵富丽的马车,周围依旧全是穿戴整齐的京畿卫。

虽然只有四匹马拉车,远远比不上之前自家进宫所用的八匹骏马,但是马车上暗刻的新改版龙纹并不是臣子所能用的规格。

俞以殊在安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走下踩过千百遍的台阶,脚下踩着的石阶灼灼发烫,似乎灼伤到她心里,一阵阵的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