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栀子花香还凝在教室的窗棂上,毕业季的蝉鸣却已戛然而止。当班主任含着泪光说出“母校大门永远敞开“时,我忽然惊觉课桌右上角那道用小刀刻的歪扭笑脸,早被六载光阴磨成了浅褐色的疤。阳光穿过教室后窗的爬山虎藤蔓,在水泥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未拆封的毕业纪念币。
散场时,小胖抱着我的《五年中考》哭湿了七张纸巾,油墨字迹在泪水中晕染成蓝色的溪流。班长把写着“苟富贵勿相忘”的校服传遍了整个走廊,那些歪扭的签名像候鸟迁徙留下的爪痕。我蹲下身系鞋带时,听见后排男生们的篮球鞋摩擦地面发出吱嘎声,恍然想起六年前开学日,他们脚上统一的小黄鸭雨靴在积水里踩出的欢快节奏。
八月二十一日的晨雾里,赫行初中的鎏金校牌泛着冷光。我攥紧书包带穿过爬满凌霄花的廊架,橙红花瓣落在肩头像未熄灭的烟花余烬。陌生教室里传来桌椅碰撞的闷响,十四班的门牌下,四十张面孔正上演着默剧般的试探。空气里漂浮着新课本的油墨味,混着走廊尽头飘来的塑胶跑道特有的橡胶气息,在晨光中织成透明的茧。
“叫我爽哥就行。”穿着浅蓝衬衫的男人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奶瓶,粉灰簌簌落在教案封面的烫金字体上。他腕表折射的阳光在黑板报的“新学期”三个字上跳动着,“虽然刚当爹,但带娃和带崽...”他忽然顿住,耳尖泛起可疑的红,“咳,带学生都是一个道理。”窗外的香樟树适时响起蝉鸣,为这尴尬的停顿配上画外音。
当我的新座位被安排在靠窗第七组时,九月未至的斜阳正巧掠过香樟树梢,在课桌上投下串跃动的光斑。前排穿黑色运动衫的男生突然转身,在我摊开的英语书扉页画了只龇牙咧嘴的简笔画恐龙,铅笔尖在纸面划出沙沙的响动。“李亮轩!”他龙飞凤舞的签名差点戳破纸张,“以后球赛帮我占场!”他剃着板寸的后脑勺在阳光下泛着青茬,运动手环随着动作撞在桌沿上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代课老师调试投影仪时,光柱里浮动的尘埃像被惊扰的星群。当王者荣耀加载界面投射在幕布上,教室里爆发的欢呼惊飞了窗外觅食的灰雀。年轻教师敲着黑板擦狡黠一笑:“知道为什么鲁班要出闪电匕首吗?”他指尖沾着的粉笔灰在光晕中闪烁,“就像解数学题要套公式——团队意识,才是最强神装。”后排男生们校服拉链碰撞出金属的脆响,此起彼伏地争论着打野技巧,李亮轩突然拍桌大喊:“兰陵王打野才是版本答案!“震得我笔袋里的橡皮滚落到过道上。
暮色染红走廊时,我点开爽哥的朋友圈。新生儿皱巴巴的小脚照片下,躺着条凌晨三点的动态:“从产房直奔教室,人生首次双开副本。”配图的教案边角沾着半枚浅褐色咖啡渍,像幅抽象派地图。走廊尽头的落日将玻璃窗熔成金箔,值日生挥舞的扫帚扬起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跳着告别的华尔兹。
归家路上,李亮轩突然指着天际火烧云大喊:“看!像不像被铠爹开大砍碎的云层?”他篮球鞋踩过积水坑,溅起的水珠折射出七色光晕。我仰头望着那些流淌的金红色,忽然想起毕业册上那句潦草的祝福——原来所谓成长,就是从仰望太阳的人,变成追赶光的存在。书包里新课本的棱角硌着后背,晚风送来操场未散的塑胶味,混着远处工地打桩机的闷响,在暮色里谱成新生活的序曲。
梧桐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校服口袋里的校园卡还带着塑封的温热。路过的篮球场传来运球的砰砰声,电子记分牌亮着“14:14“的猩红数字。我们站在斑马线前等红灯,看着车流在眼前织成光的锦缎,李亮轩突然从裤兜掏出个皱巴巴的零食袋:“我妈塞的牛肉干,分你半块当入伙费。”包装袋撕开的裂响惊飞了路边啄食的麻雀,椒盐的香气混着尾气在鼻腔炸开。
转过街角时,居民楼飘来的炝锅香里突然混进焦糊味。李亮轩皱着鼻子猛嗅两下,突然拽着我书包带往便利店冲:“快快快!新出的火鸡面限定款!”他运动鞋底在瓷砖地面擦出刺耳的锐响,惊得收银员手里的扫码枪都晃了晃。玻璃柜上倒映着我们晃动的影子,两个深蓝校服的身影正笨拙地撞进名为青春的结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