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黄泥乡的黄土地上流淌着众多清澈耀眼的娟娟溪流,经过本地土著们世代的修缮维护,如今小乡村的水系可谓是渠道纵横,子孙延绵,阡陌交通之间,热风如浪,带得金色的稻田里稻杆子们腰肢厮磨脑袋晃荡,像在提前排演着今年土著们丰收的喜悦。

一口土黄色的田塘里,宁子正从水面鱼跃而出,左右手各掐着一条拼命甩尾挣扎的胡子鲇,一声“走你”,两条土黄的鲇子被他接连甩上岸边,宁子这才摇头晃脑地甩着水花从水里走出。

为了逮这两条老鲇子,他在塘底鏖战了老半天,期间英子见他半天不冒头以为他被水猴子抓走了,跑回村喊来两个老爷们才把他从水里揪了出来,见没事老爷们才啧啧地走了,后来实在太久,英子等不耐烦就去找别的狗子们玩了。

带着一脸丰收老农般的慈爱笑容,宁子心满意足地拔了几根刚才赶来救他的云叔家的稻杆苗子,将两鱼穿腮拴着,提溜了一下,嘴角难压地自语道“不小哩……不小哩……”

临走,宁子还不忘投桃报李地往塘里滋了一泡有点上火的私家特产。

我真是个实在又懂礼数的娃,他边滋边想着今晚让爷爷炖上一锅咸菜滚鲇子,嘴角又有些特产差点吸溜不住。

正当宁子悠悠哼着:“吃了咸菜滚鲇子,皇帝老子……”,云叔急匆匆地从田埂子边抄近路跑来了,嘴里还不停喊着“快!快!”

宁子没听清云叔嘴里喊的什么,正要提着鲇子向他炫耀一波丰功伟绩,哪知云叔跑近后一个急刹车就是把他连人带鱼地一把搂起,一边往村子跑才一边气喘着说道,“仙门来人遴选修仙苗子了,就在村集子那儿候着了,咱可不能错过这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云叔所说的仙门叫青龙仙宗,乃是方圆万里,共计数十个诸候国的幕后主宰,宁子从小就是听着青龙宗里的神仙故事长大的,像青龙宗的仙师们一样,脚踏一柄飞剑,然后打遍天下无敌手,是黄泥乡所有娃子们共同的梦想。

不一会儿,云叔带着宁子赶到村集子,集子上已经围拢了许多村民,大家正交头接耳地聊着谁家孩子今年最有希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云云,和云叔一起使出吃奶的劲儿挤到里圈,宁子看到正中央一张方桌旁正坐着一位四五十岁,留着两撇一竖小胡子的小老头,小老头身后站着两个手拄长棍腰佩长刀的衙役捕快,里长刘叔正口称“师爷”站在老头旁点头哈腰。

“十年一度,天宗仙人降怜垂凡,提拔后进苗裔同修大道,所赖黄泥乡近年来风调雨顺人丁兴旺,乃是人杰地灵的大乡,今年共得仙长赐下足足十人名额……”

随着里长话语落下,村民纷纷炸开了锅,因为,十年前黄泥乡拢共只有五人名额前往县城接受最终仙选,那时的“茶水费”是一人五十两,今年名额翻倍那相应的“茶水费”也应该对半?

有很多村民攥紧了自家孩子的手,一脸的跃跃欲试,这时已经有人抢先拎着钱袋子向桌旁坐着的“师爷”报名,随着一声“瞎了你的狗眼,打发叫花子”的怒骂,村民们这才冷静了下来,毕竟就算二十五两也是普通人家少说三五年才能从嘴里扣出来的一笔不小钱财,而且听说十年前得到名额的五个娃子,在前往县里终选后,竟是一人都没能通过!

想着那时可是有人倾家荡产,最后都没能选上的惨淡光景,村民们便又打起了退堂鼓,而宁子却是一脸轻松平常,因为他连敲鼓的那根棒槌都买不起,别说五十两,就算要五百两,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前头村民们,一个个咬牙切齿却又赌性坚强的模样,宁子看不一会儿就没啥兴趣了,一转头,见着云叔从怀里取出一块小黄布,正小心翼翼打开,露出内里包着的一颗被黄蜡包裹着的滴溜溜丸子。

宁子忙摆手皱眉劝道:“叔,你可别想不开,不值当……”

云叔手里的正是他的大儿子,也就是英子他哥虎子,从军期间,在一场恶战中拼死立下功勋,得到的奖赏——黄衣辟谷丸,这丸子的功效明面上是仅能顶饿半旬,却值当一百余两白花银子!

权因民间传言玄乎其玄,不管是腰酸腿疼还是垂死病中,只消喂上这一粒,那是药到病除、无往不利,想想也是,任谁有这勇气一口吃下好几年的劳命钱,就算是快咽气的都得抽空砸吧砸吧嘴,再说上一句果然是居家旅行必……

云叔却是神情平静又复杂地慨叹一声后说道:“英子他哥当年也参加过这劳什子仙选,期间因为县里选拔期间得罪了仙师,最终落选,这一直是我和孩子他娘最大的遗憾,时不再来,小宁子,叔拼了这一把,供你和英子一起去。”

这时听得人群里传来里长“还剩最后两个名额”的声音,云叔也不做犹豫,近前以这让师爷都眉开眼笑的辟谷丸,拿下压轴的两个名额,正待签字画押时,人群吵嚷,原是村里的胡姓大户,胡老财领着他那高大的痴傻大儿来了!

那胡傻儿如黑瞎子般肩宽背厚,因而又被人私下里唤作“胡罴子”,他身裹名贵绸缎,肌肉虬结的轮廓显而易见,眼神却混浊茫然,走起路来磕磕绊绊,巨力常因懵懂失控伤人,却无人敢斥责招惹。

师爷见着胡老财竟也满脸堆笑着从长凳上起来了,一阵恭维哈腰,比里长刘叔那一套更加入木三分,显然是此中高手,寒暄后,胡老财从袖里抠摸着掏出一颗黄衣辟谷丸,竟是也要给他那痴傻儿子挣得一个名额!

宁子看得无人留意处,云叔脸色阴沉,不仅是因为胡老财来坏事,更是因为当年虎子从军之前,遭逢的变故,无人知晓具体发生了什么,宁子也只知道那段时日虎子哥因伤躺床数月,却无论怎么问原由也闭口不言,伤愈后没多久,便去投了军营。

这会儿英子他娘领着英子也到了,看着英子攥紧双拳面红耳赤地盯着胡傻儿的神色,宁子一下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不出所料,师爷打算强行吃下云叔供上的辟谷丸,言说着事后退回云叔一人名额差价云云,在场除了胡傻儿却没有一个人真傻,云叔自然不依,一名年轻衙役将手里的棍棒舞出个棍花儿,就欲上前教训这不识好歹的大胆刁民!

宁子和英子一样姓武,大名武宁,今年十岁,他跟爷爷是外乡搬迁而来的,不是本地武氏,爷爷说只是巧合遇到本家了,反正他记事起就是在黄泥乡长大的,小时候他还觉得爷爷在骗小孩子,懂事后,发现自己可能真的不是本地人。

因为他,大概是个高手,吧。

爷爷说过,不让他人前显圣,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会武功的事,不然仇家就会找上门。

他问:“快被人打死球了也不能暴露吗?”

爷爷赏了他一个脑瓜崩目光灼灼地说道,“不知道青龙仙宗辖下,‘人命大于天’吗?”随后又自顾唱道:“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

年轻衙役凶相已露,怒喝一声“大胆刁民”,似在震慑宵小又似在给自己打气,却见那刁民大有骨气,身形不动间目眦欲裂地瞪着自己,未及多想,大踏步向前,待手中棍棒抽出,方才回过神来暗道坏了,劲道用大了,可此时业已收不住手了。

“嘭--”

一声巨响下,四周骤然鸦雀无声,只见一个瘦黑少年垫着脚仰着头,左手提一对肥美的胡子鲇耷拉在下,右手高举正正抓住了衙役抽向云叔的棍棒,那棍子在少年手抓住的部位往上已然断裂,断落后的一小段飞砸到了少年的脑门上,然后,粘在了那里……

还好,寂静只持续了短暂的几息,很快各种这不是那谁谁家的谁谁的议论声重新响起,武宁终于回过神来,心道糟糕,劲道用大了,还好,脑门上还有一段棍棒残片遮着,大概这样就没有人能认出他来吧。

衙役使出十成十蛮力又动了一点巧力想要抽回棍棒,而眼前少年的手却纹丝不动,不多时,他又忽然松手了,这使得衙役一时收不住回撤的势头,踉跄着后退,差点摔倒。

看着周围村民一时有点群情激奋的势头,师爷忙给一旁不动声色的老捕头使了眼色,老捕头摇了摇头还是只得前出,冲着手下怒骂了一句废物。

看着老捕头缓缓走来,武宁顿时感觉全身冰凉,汗毛逐渐立起,像是在野外遭遇了一头尖牙厉爪且体型巨大的猛兽,这让他很紧张,也很兴奋。

围观的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少年接住衙役棍棒的时候,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忽然出现在那棒下的,只当自己晃了眼,当此时,众人又觉得自己开始晃眼了。

因为少年身上正升腾着一种透明的气焰,如石入水,忽而,氤氲扭曲,忽而,扶摇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