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不易的《一荤一素》在房间里循环播放,温柔的旋律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当那句“一张小方桌,有一荤一素“响起时,我的视线突然模糊了。那些质朴的歌词像一只温暖的手,将我拉回到童年那座青砖黛瓦的老房子前,拉回到那个永远飘着饭香的小院里。
我家的老屋是典型的北方民居,青砖砌就的墙面上爬满了岁月的痕迹。半瓦的屋檐上,偶尔能看见几株顽强的野草从瓦缝中探出头来,在风中轻轻摇曳。窗户是那种老式的木框结构,绿色的漆面已经斑驳,却依然牢固地托着明净的玻璃。无论晴雨晨昏,透过这扇窗,总能看见不一样的风景:或是朝阳将树影投在院墙上,或是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小溪。
房屋中间和西侧各有一扇厚重的木门,门槛高得足以让幼时的我摔过不少跟头。记得有次端着母亲刚蒸好的馒头跑过门槛,一个踉跄,白花花的馒头滚了一地。我吓得直哭,母亲却笑着说:“没事,捡起来吹吹还能吃。“她总是这样,用最朴实的方式化解生活中的小意外。
院子的东侧是用土砖垒成的简易灶台,这是夏日里的主战场。每当炊烟升起,整个院子都弥漫着柴火特有的香气。屋内的灶台则连着土炕,冬天做饭时,炕就渐渐暖和起来。我常常趴在热乎乎的炕上,看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锅铲与铁锅碰撞的声响,蒸汽从锅盖边缘溢出的嘶嘶声,还有食物在油锅中跳跃的噼啪声,这些声音构成了我童年最动人的乐章。
小院不大,却被母亲打理得生机勃勃。门口两侧各有一棵柿子树,树干粗壮,枝丫舒展。到了秋天,火红的柿子像灯笼一样挂满枝头,把整个院子都映照得喜气洋洋。而最让我怀念的,是那棵高耸入云的香椿树。它的树冠几乎覆盖了半个院子,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夏天的午后,香椿树下是我们的避暑胜地。母亲会搬出那张老旧的藤椅,轻轻摇晃着为我们扇风。我总爱研究树干上渗出的树脂,觉得那是大树在流泪。母亲就会用她粗糙的手指点点我的鼻尖:“傻孩子,树怎么会哭呢?这是它在说话。“如今想来,那些晶莹的树脂确实像极了凝固的时光,封存着太多说不出口的思念。
母亲总说自己不会做饭,可在我记忆里,她的一双巧手能化最普通的食材为人间至味。她做的饭菜或许比不上餐厅的精致,她自己也老是说自己不太会做饭,但那种独特的味道,是任何山珍海味都无法替代的。记得每次离家前,母亲总要往我行李里塞几个饭盒,里面装着她连夜准备的吃食。年少时觉得带饭很丢人,现在才明白,那些饭盒里装的不仅是食物,更是一个母亲说不出口的牵挂。
老姐不爱喝汤,我却对母亲熬的各种汤粥情有独钟。冬日里金黄的玉米粥,雨天热腾腾的疙瘩汤,腊月里香甜的腊八粥,还有那需要提前泡豆、细细研磨的豆浆...母亲用最朴实的汤水,滋养了我整个成长岁月。如今我依然保持着喝汤的习惯,每当捧起汤碗,耳边就会响起母亲的话:“喝稀的对胃好,我儿子就喜欢喝稀的。“这句话,我会记一辈子。
香椿芽炒鸡蛋如今成了许多餐厅的招牌菜,可我始终吃不惯。家里的香椿树早随着老屋的拆迁被砍倒,但那些在树下乘凉的记忆却愈发清晰。母亲摇着蒲扇的身影,父亲采摘香椿时专注的神情,姐姐在树下看书的侧脸...这些画面就像香椿树筛落的阳光碎片,永远闪耀在我记忆的最深处。
秋收时节,院子里的柿子树就成了全家人的乐园。父亲用特制的钩子将柿子摘下,母亲和姐姐在下面用布兜接着,我则负责捡拾掉落的“漏网之鱼“。母亲会把生柿子与苹果放在一起,虽然不懂其中的科学道理,但她知道这样柿子会熟得更快。这些朴素的生活智慧,是书本上永远学不到的珍贵知识。
那个简单的小院,没有高楼大厦的气派,没有别墅庭院的精致,有的只是一砖一瓦垒起的人间烟火。如今老屋早已不在,连地基都难觅踪迹。可每当我闭上眼睛,仍能清晰地看见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青砖墙上的裂缝,灶台边堆积的柴火,香椿树下斑驳的光影...因为那里有我最亲爱的家人,有我永远怀念的母亲。
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我们拥有了更多,却也失去了很多。那些简单的一荤一素,那些香椿树下的光阴,那些母亲用爱烹制的家常味道,都成了再也回不去的珍贵记忆。但我知道,只要《一荤一素》的旋律响起,只要秋风送来柿子的甜香,只要端起一碗热汤,母亲就从未真正离开过。她活在我的记忆里,活在我的一举一动中,活在这个永远温暖的童年小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