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天命
- 被亲娘认回后,我成了京城万人迷
- 苡澜
- 4064字
- 2024-02-20 20:39:26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
晏漳从里头走出来,五郎的哭声戛然而止,有点害怕这个凶巴巴的老头。
然而,晏漳却没有再阴阳怪气,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宋枝枝和阿烛,道:“叫你们进去。”
两人走进屋里,宋豫已经收拾好情绪,苍老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一如往昔。
“七娘,阿烛。”
宋枝枝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宋豫已经彻底雪白的头发,心口骤然一疼,忍不住掉下眼泪。
“翁翁......”
“哭什么?生老病死,乃是常态,没什么好哭的。”宋豫笑了笑,神情难掩疲态,放在身边的手轻轻动了一下,示意她们走过来。
阿烛握住宋豫的手,注视着他,慢慢红了眼圈,涩声问道:“是不是因为,经常算命才会这样?”
宋豫轻轻摇头,道:“天命如此,我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很不容易了。”
宋枝枝低声道:“可是,翁翁答应过我的,您会来书院授课......”
宋豫叹了口气,“老夫食言了。”
他喃喃道:“本想亲眼看看,这世上唯一一家只招收女子为学生的青山书院,可惜了......”
他说话又低又轻,阿烛听不清楚。
宋枝枝跪在床边,看着宋豫皮包骨头似的手腕,抑制不住喉间的哽咽,哭声细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是我太慢了吗?我、我已经很努力了......”
“老夫看见了。”宋豫吃力地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发顶,苍老的眼中满是柔和慈爱慢慢道:“七娘,你能有今日,全是因为自己。翁翁并没有帮到你多少,所以,你要记得,牢牢记得——千万不要动摇自己的内心。迷茫和怀疑,可以轻易将人击倒。”
“而你,是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
“你挽救了许许多多苦难之中的女子,改变了她们一生的命运。”
“翁翁因你骄傲。”
宋豫一字一顿,望着她道:“没有老夫,你照样可以做到。”
他声音微微提高,眼中迸发出光芒。
“老夫希望,千百前后,后人提及老夫,是青山书院第一任山长的祖父!而不是、而不是——”
而不是元帝早逝生母的父亲。
半空中的手如高山轰然倾倒般砸在被衾。
宋豫发出短促的喘息声,眼睛如蒙上一层灰色的阴翳,渐渐失去神采。
他愣愣地看着阿烛,两个孩子似乎都被吓到。
宋豫轻声问:“怎么不是你呢?”
他不明白,像是陷入了一种怀疑,边流泪,边喃喃自语道:“你才是、你才是天命之女啊。怎么就不是你呢?”
阿烛张了张嘴,嗓子眼干涩发疼,几乎说不出话来。
“什么叫,不是我?”
宋豫忽然道:“穗娘,她死的时候,就与你们一般大。”
他说:“穗娘啊,穗娘,是不是也怪阿耶?”
晏漳走进来,冷着脸,红着眼,道:“我带你回琅琊。”
宋回手中抱着一个陈旧的匣子,轻声道:“这里头,是翁翁,阿婆,还有姑母的遗物。”
宋豫似乎清醒了一些,目光无焦距,喃喃道:“别把我留在这......”
晏漳给他套上外衣,穿好鞋,扶着他无力的手臂,将人背在身后。
奚澜似有所觉,从外头冲了进来,看见这一幕,不由愣在原地。
“老师。”
“老师?”奚照走上前来,问晏漳:“您要把老师带去哪儿?”
晏漳道:“我将他们葬到清泉镇脚下,我的竹屋后面。”
宋回道:“这是阿耶阿娘同意的。等他们百年之后,也要与翁翁葬在一处。”
他看向满脸泪水的宋枝枝,他的小妹妹,在他们所忽视的角落,慢慢长成了参天大树。
“阿兄就不和他们一起了,若阿兄死了,你帮我葬在书院的后山吧,再给五娘立一个衣冠冢,我们离你近一些。”
宋枝枝低下头,整个人几乎站不住,全靠阿烛扶着。
她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这种看着亲人一个一个离世的感觉,就像是溺在水中,沉重的窒息感将人彻底淹没。
她创办青山书院的时候,不过十四五岁。
到现在,也只是一个年轻的小娘子。
宋枝枝抬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晏漳背着宋豫,宋回跟在后头,收拾了一些宋豫屋里头的东西帮忙放到马车上。
晏漳语气硬邦邦,跟背上的人道:“此去琅琊,还有好些日子。你给我撑住,不然尸体半路发臭,我就给你扔下去。”
宋豫无力地应了一声,很轻很轻道:“我对不起老师的教诲,对不起妻儿,对不起学生,对不起孙子......”
晏漳冷笑一声道:“你这一生,到底对得起谁?”
忽然身后响起哭声,五郎踉跄着脚步追上来,“先生,先生别丢下我!”
他跑得太急,不小心摔在地上,又赶忙爬起来。
晏漳没有回头,对宋豫道:“你养的孩子,都是些天真爱哭的蠢货。”
就像宋家主,宋穗娘,还有五郎。
宋豫迟缓了好久,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反驳晏漳的话了,只慢慢道:“带上他吧,就像使唤少池一样使唤他......”
你多教教他,别让他成为穗娘,也别像上辈子的奚澜。
他们都不是什么好老师。
晏漳带走了三驾马车,将五郎扔在了后头马车让他好生守着宋豫的东西。
宋豫提前留下遗嘱。
他这些年来的藏书,留给宋枝枝。其他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大家看着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晏漳拿走了一小部分。
车轱辘慢悠悠滚动起来,宋豫躺在柔软的被褥里,慢慢闭上眼睛。
晏漳从书箱中抽出宋豫最宝贝的一些书画。
有些是宋家主和宋穗娘儿时的涂画,有些是妻子的墨宝,剩下的,便是晏漳年轻时候留下的嫉世愤俗的文章诗画。
有那么一幅,因为说得太过无法无天,晏漳被老师训斥一通,而后叫宋豫烧掉。
晏漳以为这样的东西早就消失在世上,没想到、没想到......
他又哭又笑,哈哈道:“师兄,你真是个蠢货啊。老师若尚在人世,我一定叫他狠狠收拾你!哈哈哈哈哈!”
嫉世愤俗的,不只是晏漳。
晏漳厌倦当时的朝廷,不屑入仕。宋豫则有一颗想要改变当时乌烟瘴气的时代的心,他想要实现自己的抱负,一番雄心壮志,却连番遭受打击。
宋穗娘的死,是压垮宋豫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试过了,他一个人的能力有限。
他失败了。
晏漳喃喃道:“师兄,你后悔了吗?”
许久之后,车舆中响起宋豫虚弱的声音,他低声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晏漳癫狂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啊——!”
他神情阴狠,撕碎了自己曾经写的文·章,往窗外一抛。
泛黄的碎纸,纷纷扬扬飘在空中。
就像是无数送葬的纸钱。
*
宋豫的离开,并未掀起多少水花。
他不愿意张扬,不想出现那种天下学子哀悼送葬的场面。
他资助读书,施以援手,不是为了要万民敬仰。
只是为了自己心安理得。
他是为了自己。
他并没有大家所以为那样高尚无私。
宋家也只想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宋夫人很快振作起来,替几个庶子庶女安排了亲事,分了家产,便准备带上宋梧月的几件遗物,随宋枝枝一起去青山书院。宋回也跟着一起,他本就无心于朝堂,也不想做为民为国,干脆去做个普通的教书先生,过完这一生得了。
就只剩下宋二郎留在京中。
他也是这一辈最先成家的。
人走楼空,明明还未入秋,却已让人感到一阵萧瑟凉意。
奚澜和阿烛暂时住在奚照的府邸,准备过几日再回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成亲的心思也没有了。
奚澜现在更担心阿烛。
阿烛时常一个人坐着就开始发呆,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不是我?什么不是我?我不该来到这里吗?”
“阿烛,你在说什么?”
奚澜坐在她对面,微微直起身子,捧住她的脸。
阿烛在他眼中看见了满满的担忧。
奚澜问:“发生了什么?宋豫都跟你说了什么?”
阿烛看着他,隐隐约约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不是我?”她张了张嘴,神情恍惚道:“我不属于这里,我是百年之后的一道孤魂。我......是我打破了这个时代的格局吗?”
“你在胡说什么?”奚澜的表情逐渐冷凝。
“我是孤魂野鬼。”阿烛说,如果没有她——
奚澜道:“你不是。”
在这个问题上,他显得格外固执。
“你不是孤魂野鬼。你属于这里。”
奚澜从不相信什么叫天命如此,可他看着阿烛,他终于相信宿命。
阿烛道:“如果天下之主是我,那么,早死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安成郡主?”
奚澜愣在原地。
安成郡主。
这个人,他们已经好久没有提起。
奚澜很快明白,阿烛这些喃喃之语是从何而来。
他冷笑一声,对宋豫的厌恶再度浮上心头。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宋豫临死都要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折磨别人。
奚澜握住阿烛的肩膀,一字一字、认真道:“听我说,阿妍。你来这个,是天命如此。如果没有你,宋七娘就不会有今日。没有你们,谢元曦或许早就绝望自尽。没有你,裴明时和士家的关系不会如此融洽。”
看似没有做什么,看似毫不起眼,看似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人物。
可你的存在,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你是这个时代渺小的尘埃,却在无形之中推动了命运的齿轮。
奚澜与她额头相抵,轻声道:“如果你和大兄都不在了,我会很讨厌很讨厌裴明时。我杀了她,而后,女帝驾崩,天下大乱。”
上一世就是如此。
裴明时登基之后,还存在一些动荡。如果她好好活着,那么一切不会发生。可她死了,因为奚澜的缘故,早早离世,甚至没有留下一个继承人。
才结束了战乱的时代再次迎来动荡不安,以谢珺等人根本无法维持局面。
蝴蝶振动翅膀,看似毫不起眼,却能引来一场大风暴。
所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元帝的驾崩造成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恰好百里夫人在佛前叩拜许愿,她以寿命来换取陪伴女儿一世。
于是,阿烛再次醒来,提早与奚澜相遇。
“哭什么?”奚澜轻轻抹去她的泪水,忍俊不禁道:“你还想做天下之主?就你这种偏心眼的,你做了皇帝,满朝文武都是和你交好的。说不定连宋七娘养的那只肥猫都能被封个猫大王。”
他捏了捏阿烛的脸颊,道:“你这个昏君。”
“......”阿烛吸了吸鼻子,冷静下来,说话还带着鼻音:“你说我坏话,我要和你退亲。”
奚澜:“......我当面说的啊,又不是在背后。”
阿烛:“就是因为当面说,我才记仇。”
奚澜:“......”好像有道理。
大意了。
他开始亡羊补牢,干巴巴地夸道:“你要是皇帝,肯定爱民如子,是天下的福气。”
阿烛推开他,“我才没有那个本事,你少拍马屁了。”
奚澜抱怨道:“真话假话你都不爱听,你就是故意找刺。”
阿烛点点头,抿嘴笑,还特别理直气壮。
“谁让你看见我刚才的傻样了?我没有杀人灭口都是看在我们多年情谊上。”
奚澜:“......”
好像有道理。
不对!
反正她总是一套一套的,没道理都能变有道理!
奚澜将她拉起来,道:“杨怀安在烤羊肉,一定是花的大兄的俸禄,我们去多吃点。”
阿烛啊了一声道:“难怪我刚才闻到了烧烤味儿!”
杨石正显摆自己的手艺呢,虽然被烟熏的脸都黑了,但他是谁?他又不靠脸吃饭!
“来来来,瑶之!快尝尝!”
他一副邀功的表情,“第一口先给你!”
谢珺嘴上道:“就是想让我试毒,我还不知道吗?”却乖乖张嘴,咬住了杨石喂过来的一片肉。
“怎么样怎么样?”
对上杨石期待的眼神,谢珺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正好阿烛他们过来了。
谢珺笑起来,道:“人间美味,不过如此。快藏起来,别叫少池他们占了便宜。”
能坑一个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