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大约有十几万的高中生会在下课铃响的一瞬间感叹终于解放高中三年的悲苦日子,他们把自己的青春用试卷一点一点地埋了起来,跟自己艰苦的高中时代做一个完美告别。
曼珈站在马路边等曼莉接她。
滨江的六月就是个烤箱,不把人烤化誓不罢休,曼珈甚至想对着太阳骂两句脏话,问它是不是想让她死,结果刚抬头就屈服在了太阳光底下。
她今天结束了高考。
现在六月天的太阳打头,曼珈站在大树下面眯起眼睛,突然开始疯狂地想余理。
她想立刻看到余理,就现在,奋不顾身地跑到他面前,告诉他自己爱他。
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曼珈凝神看去,看到马路对面有一个少年意气风发,穿着白衬衣黑裤,迎着阳光冲她招手。
“曼珈!再见!”
曼珈看着对面的人,不自觉地笑了出来,双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状。
“再见!余理!”
曼珈睡醒的时候,枕头边还有泪渍,再看向窗外,太阳升起,天却没有全亮,应该是五六点的样子。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经常是半夜惊醒,之后坐在床边睁着眼睛熬过后半夜,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升起来,她再洗一把脸开始新的生活。
梦中的情形她睁开眼就已经忘记了许多,只隐隐约约记得有上学时期的事情,结果睁开眼就发现已经到了这个点,连她自己都有些诧异。
余理最后一次来曼珈梦里,是向她告别,让她向前看。
化雪总比下雪冷,结束总比开始痛,他不希望没有人守护着她,他希望她能够用力的再去爱一个人,无论成败。
正发呆想着这件事,房门突然被敲响,绾净在房间门口低声问她:
“珈珈,醒了么?”
曼珈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我醒了,进来吧。”
枕头上的泪痕一点点地在变干,最后消失不见,无人问津。
辞致今天要参加的是曼珈的婚礼。
新郎姓阮,是阮老爷子最看重的孙子阮启渊,曼莉刚开始和阮老爷子谈亲家的时候格外尴尬,把担子扔给爹妈之后落荒而逃,留下曼珈冲她哈哈大笑。
阮老爷子到底也没看到曼珈真正成自己的孙媳妇儿,去年他的身子越发不好,没支撑两个月就逝去了,阮启渊主持的葬礼,并宣布自己作为阮家现任家主。
阮老爷子去世之前留的最后一句话,家里人叫了都摸不着头脑,只有阮启渊听了以后沉默许久。
阮老爷子说:“到底也没等到她带着他回来过年。”
至于阮启渊为什么主动做家主,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是不愿意说出来。
陈随到的时候辞致已经到了,他是第一个到的,陈随仔细看他眼下的乌青,问他是不是又没有睡好,再看看整个人,又瘦了不少,皮包骨头一般,看着让人心疼。
辞致轻轻摇摇头:“最近食量比以前大了点,有在努力吃饭,放心。”
扭头看向正在镜子前坐着的曼珈,眼睛里难得有一点光。
他以前是最小的弟弟,后来认识了曼珈,他就当起了哥哥,
这些年说起当哥哥,他当得不输于陈随,大概也是为了弥补曾经没给出去的好。
只是再怎么弥补,承受这份好的也不是该承受的那个人。
他是她最小的哥哥,她是他唯一的妹妹。
而如今她即将步入婚礼的殿堂,嫁作人妇,他却还在守着一个小小的歌舞厅。
曼珈透过镜子看向红了眼眶的辞致,站起来转身抱住了辞致。
这个曾经是少年的人,现在也变成可以扛起来一切的男人,曾经无忧无虑放肆大笑的时光已经离他远去,曾经他可以依靠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他,让他成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
而她能做的,只是抱抱他。
这个拥抱的份量太重,曼莉舍不得打断,只能等两个人分开以后才假扮一次恶人,把辞致往房门外推。
“好了好了,我们新娘子要准备了,男人都不准进来。”
辞致虽然无奈,但还是乖乖地被推了出来,他这边出来,那边绾净司恒也到了,看见他一身正式,
忍不住也要打趣他两下。
“干嘛,今天穿这么帅,要干抢婚这事我告诉你我刚可看见曼莉拿枪了,你有把握么?”
绾净的嘴还是不饶人,把辞致说得不知道该从哪回,司恒笑着用胳膊肘怼了绾净一下,绾净立马夸张地捂住肋骨就开始“哎呦哎呦”地叫着。
辞致和司恒一时之间都被绾净逗乐,可能是突然滞着气,司恒捂着嘴咳嗽了起来,只是小小地咳嗽两下,却给司恒紧张得不行。
辞致给司恒倒了杯水,低声问怎么回事。
“不碍事。”
司恒看起来确实有些虚弱,一开始辞致也没有问,以为只是他最近休息不好。
“年轻的时候太拼了,年纪大了落得一身病。想想以前也真是,那么拼做什么,到老了有钱也买不了健康。”
正说话的时候,何旭及其夫人赶到。
何旭这几年也算是风生水起,及时抽身自创产业。
这些年手底下产业扩大,没过两年和药商里另一个老板介绍的女生在一起,又没过多久就领了证。
成家,立业,何旭倒是一个都没耽误。
何旭的妻子看起来很温柔,站在他身边落落大方,一个丸子头松松地搭着,眉眼弯弯地冲人笑着,说话声音也不是很大,只是偶尔会跟何旭小声地撒娇,让他帮自己拿一杯水。
司恒同何旭许久没见,两个人以前好歹也算同事关系,便去一旁聊了起来,辞致趁司恒没注意偷偷的把绾净拉到阳台上,问司恒的身体状况。
“他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看着不像他说的那么回事?”
绾净背着风去看司恒,缓了两下才回答他。
“大夫说好好养着,能再养个四五年的,他年轻时候在段游手下
算是一个武将,太拼了,反而落了一大堆病根,他心里不觉得什么,
日子过一天是一天,管他呢。”
直到绾净的话说完很久,绾净也没有说话。
“你也别太担心。”
绾净拍拍辞致的肩膀:
“我们两个都看开了,能多过一天就多过一天吧。”
一阵风吹来,把人脑袋里的糊涂事吹清楚了不少,辞致捂住嘴巴,也咳嗽了起来,碰见绾净关注的目光,只是摆手说没事:
“呛风了,没关系。”
绾净进屋子里陪着司恒,辞致透过玻璃仔细看着,绾净和司恒的脸上是真的一点难过与恐慌都没有,只有浓烈的爱意与幸福,辞致看着这样的两个人,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也好。
不知道站了多久,曼莉走了过来,递给了辞致一杯酒。
两个人看起来好像并无什么不同,对视一眼以后都格外嫌弃对方的样子,想想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又都笑了起来。
“还在找?”
辞致晃着杯子里的冰块。
曼莉嗯了一声:
“还在找。”
“找不到怎么办?”
“那就一直找,他的公司还在我手里,我得还给他。”
“我找他一辈子,找得到,我和他白头偕老,找不到,就这样也
挺好,你不知道,他还没说过一句我爱你,我不甘心。”
曼莉和景材一辈子都没有对对方说过一句我爱你。
他们说过我陪你,说过我想你,说过我和你,就是没有说过我
爱你。
彼时年少,总以为一生很长,他们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证明。
去做到,或者去说出来,可惜年少轻狂时谁都不能充当预言家,于是一时没说出口的三个字成为了一生的遗憾。
婚礼在阮家花园举行得很顺利,曼爸爸说古时候送新娘上轿子的都是新娘的兄长,曼珈没有兄长,只有一个姐姐,所以这次曼珈要曼莉牵着她的手,走过短短的台面,然后交由阮启渊的手上。
辞致坐在台下,看着曼珈挺直了后背牵着妹妹的手,一步步走向她一生的寄托时,突然觉得大家都老了,他老了,曼珈老了,何旭老了,绾净老了,何旭也老了。
就连小姑娘都嫁人了。
谁也不提她十七岁时生命中最明亮的少年,而今他们聚在这里,
只为了看她穿上白婚纱,走向自己的幸福。
只有现在牵着她手的曼莉,才会偶尔晃神,以为尽头等着的,
是那年脸红着跟他说“我想等曼珈长大,然后娶她”的余理。
婚礼快要结束时辞致便离开了,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看大家都好,他便心满意足,只是还没有找到景材,让他有些难过。
距离那一场海上烟花,已经过去许多年了。
警方在海中打捞许久,只是找到了段游的遗体和几个打手的遗体,却始终不见阮安和于渊两个人的任何信息,几年下来,两个人毫无音讯,辞致甚至开始怀疑他们到底有没有上过那艘船。
偶尔喝酒喝到醉眼朦胧,他似乎也能看到有个人在他的床边坐着,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从火重逃生,重伤之后的苏醒,看到床边的人一样。
只是酒醒之后,再无踪影。
更多时候,他看到的是韫然,笑着的,唱歌的,跳舞的,喝酒的,跟他说话的,同他撒娇的韫然。
于是越来越爱喝酒,用酒精麻醉自己,然后去见梦里的那个人。
辞致回到家里,桌子上他出门之前做的饭已经凉透,辞致一边哪着怎么不吃呢,一边放下钥匙走到桌边,等了一会儿以后,毫无征兆的开始大笑。
他发现他没人喊了。
就算喊了。
也没有人回答他。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