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隐衷

身边的人睡得香甜,江涣注视着她的睡颜,总是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却又在即将碰到她的脸颊时蜷起指尖,不愿打扰她的安眠。

他大概该为她的体贴感到庆幸,可失落感像井壁上滑腻的苔藓一样扰人,挥之不去。

她不关心他的过去,也没想过与他的未来。

但他不行。

她落下一个转瞬即逝的吻,就足以让他充满对未来不曾有过的渴求。

甚至在此之前,在她重伤昏迷,甚至是更早的他还未曾察觉的时刻,他的内心就早已因她的入侵兵荒马乱溃不成军。

否则他本不必坚持假扮夫妻,为她准备另一套身份对他来说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他也不必费心抹去她属于影刃阁的痕迹,再坚持调用属于皇兄的暗榫去准备他们的过所。

他不过是想借这些人的口,让那位多疑的皇兄知晓她的存在,也让皇兄放下那些没完没了的疑心——他想娶的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女子,不会威胁到他坐下龙椅的安稳。

甚至,他对无止尽的怀疑与自证产生了厌烦,不想让她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即便她可能不会在意,毕竟她是渴望自由的鸟,他不认为自己能长久的把她留在身边。

但他依然想要尽自己所能给她提供一片干净的天空。

遇见她之前,这些念头从未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过。无奈以江涣身份在宁国落脚时,他也至多是对皇兄的不信任感到疲惫,可当他发现暗榫在窥视他们时,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不耐烦。

江涣闭上眼,曾经他也如她这般随遇而安,原来只是因为还不曾找到真正的期盼。

窗外莺啼悠扬婉转,半梦半醒的苏羡打着滚伸懒腰,结果撞进了一个胸膛里。

她猛地睁开眼睛,就见到江涣正半撑着身子,唇边漾着笑看她。

一直以来,她睁眼时榻边都是空的,如今乍见江涣墨发垂落,衣襟松散的姿态,第一次有了两人同床共枕的实感。

明明没做什么,可脸就是不自觉地有些发烫。

苏羡往侧边空着的地方挪了挪,迅速坐起身,尽力忽略自己一大早就加速狂飙的心跳,扯出一个笑来:“早上好啊……”

她的声音还带着初醒的微哑,江涣的声音却不同,干净清冽,像是早就醒了:“其实已经不早了。”

他也坐起身,把床帐挂好,果然外面一片大亮。

“你今日不忙吗?”苏羡好奇地问。

印象中江涣总是天还不亮就出门,从没见他睡过什么懒觉。

“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江涣拿起搁在衣架上的衣裳,“交给手下也能办好,若是夫人不放心,今晚我们可以一同再去一趟栖凤观。”

“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苏羡坐在镜前梳头,“成与不成都不会影响最终结果,只是给林鹤堂找点麻烦罢了。”

江涣走到她身后,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梳子,动作轻柔地替她梳理:“对他来说会是棘手的大麻烦,不然他也不会为了名正言顺这般费心安排了。”

苏羡有些呆愣地看着镜子中两人的身影,他们看起来越发像一对真正的夫妻了。

她有些被这个念头吓到,忙调转思绪。

“乱子发生后洛津会不会延长封城?这样的话可能又要耽误赶路时间了,会不会影响你的安排?”

“无妨,夫人放心交给我即可。”

既然江涣这般说了,苏羡便安心地做起了甩手掌柜,吃吃睡睡,只等着第二日好戏登台。

封城第七日一早,小吃摊边的袅袅白烟滚得正欢时,苏羡坐在角落处的一张桌子,面前是热腾腾的馎饦。

此处距离善和坊不远,苏羡本想去洛津最繁华的地界凑热闹,却突然想到了栖凤观里被萧承禧抓到打死的两人,便想着来这边碰碰运气。

“也不知道他们会找什么理由吸引大家的注意。”

苏羡食欲不佳地搅着碗中馎饦,凑近江涣耳边讲。

“萧承禧以林鹤堂的名义来慰问赈灾,表面上是在今日进城。”江涣慢条斯理地吃着,用只有二人能听得见的声音讲,“应该会选在最热闹的时间进城,在他游街的时候起飞,二者就会被串联起来。”

苏羡撇撇嘴,吐槽的话正在嘴边,余光瞥见刚走进来的两人有些面熟。

小摊上本就只有三两张桌子,此时都已坐满。

“要不劳烦二位拼个桌?”

店家殷勤招待,两个人摇头就要离开。

苏羡咬唇思索片刻,在两人马上走出小摊时开口喊道:“赵大哥?”

门口的两人停住脚步循声看来,其中一人眉头紧皱,又因为额角上狰狞的刀疤,表情更显得凶煞无比。

苏羡站起身,弯眼笑得明媚,语气里也带着惊喜:“是不是太久不见都不认得我了?快坐过来一起吃。”

她又冲着店家喊:“再来两碗馎饦!”

在店家干脆明亮的应答声中,门口的两人对视一眼,带着些许犹豫走了过来。

店家动作麻利的把两碗馎饦端上桌,苏羡先是热情地招呼两人坐下,等店家走远些才低声向着摸不清状况的两人说:

“你们二位不认识我,但我知道你们前夜失踪的两位兄弟的情况。”

两人又惊又疑,但对面的陌生女子就像是能看透他们的想法,总是先一步把他们想说的话说出来。

“我没必要骗你们,那两人一个个子不高,偏瘦,另一个和你体型差不多,沉默寡言。他们二人偷溜进了栖凤观,我说的可有错?”

对面脸带刀疤的男人面露凶色,苏羡神情淡然地与之对视。

“他们在哪儿?”他率先在无声的对峙中败下阵来。

“这个问题我晚些回答,”苏羡道,“我今日叫住你们,是提醒你二人远离栖凤观,最好在解除封禁的第一时间改头换面离开洛津。”

“为何?”他收敛了敌意,面色凝重。

苏羡反问道:“你猜我一个陌生人,是怎么认出你并知道你姓赵的?”

他身边的男人恨恨道:“有人出卖了我们!”

“现在我可以回答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了。”苏羡面容平静,“他们溜进去没多久便被守卫发现,一个被活生生打死,没吭一声;另一个说了领头姓赵,被带走细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