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雾在罗羽周身翻涌，他的玄铁剑劈开两丈外的腐叶，却只惊起几只骨喙鸦。
岗下第七具无首尸的眼窝早已干涸，先前渗出的血像是被人用灵水洗过三遍，连气味都散得干干净净。
“林月。“他低唤一声，指尖抚过尸身颈骨处一道月牙形疤痕——那是上月他替她疗伤时留下的印记。
当时这丫头举着药碗笑：“罗师兄的火灵术真厉害，疤都烫成月牙了，比我娘给的银锁还好看。“
风里的琴音消失了。
清霜琴的“断弦调“本该是七声急促，三声呜咽，可他刚才只听见五声，便被地底传来的铁链声截断。
玄铁匣在腰间灼得发烫，烫得他想起三年前在杂役房，王瑶替他藏起被撕烂的《基础引气诀》时，也是这样的温度——那时他们都以为，最危险的不过是监工的皮鞭。
“天幕的手法。“罗羽蹲下身，指尖蘸了蘸尸身下极浅的血渍。
那血里混着一丝青灰色，是蚀骨散的味道，只有天幕的死士才会用这种见血封喉的毒。
林月的储物袋不见了，连她总别在发间的木簪都没留下，显然对方要抹掉所有能证明她存在过的痕迹。
他站起身时，袖中传来信鸽的轻啄。
展开纸笺，是王瑶的字迹：“东墙守军已换防，苏浅说你去了西郊，饭凉了三次。“墨迹边缘晕着极淡的水痕，想来是她等得太久，落了夜露。
回营的路比来时更沉。
罗羽驭剑掠过联军大营时，看见王瑶正站在帐前，发梢沾着星子；苏浅扒着辕门，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炊饼——那是她最爱的红豆馅，从前总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和罗师兄斗嘴“。
“玄铁匣又烫了？“王瑶迎上来，伸手要摸他腰间，却在触及的瞬间缩回。
她记得今早替他整理衣物时，那匣子隔着三层布料都能烙红她的掌心，“林姑娘...“
“被天幕清理了。“罗羽声音发哑，目光扫过苏浅发白的指尖。
小丫头总爱把储物袋系在手腕上，此刻那串青玉铃铛正随着她的颤抖叮当作响——她在怕，怕他像三年前师门覆灭时那样，把所有的伤都吞进肚子里。
营帐里的炭火烧得噼啪响。
王瑶煮了三杯姜茶，苏浅把林月近三个月交来的情报一一摊开：“她说在西市茶楼听见两个灰衣人说'月满时，弦必断'，又说在后山看见穿墨纹斗篷的人挖洞...我当时还笑她多心，说茶楼的说书人总爱讲这些。“
“这些情报都核实过。“罗羽拿起一张纸，上面画着联军粮道的草图，“西市茶楼的地道确实通到我们的粮仓，后山的洞底下埋着三十箱淬毒弩箭。
她不是多心，是太敏锐。“
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柳青云掀帘而入时，身上还带着露水的凉意。
她扫了眼桌上的情报，指尖轻点其中一张：“天幕在青岚峰有处新据点，我昨日夜探时发现他们在搬运玄铁。“
“青岚峰？“苏浅皱眉，“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灵脉都没有，他们搬玄铁去做什么？“
“可能是炼阵旗。“王瑶接口，“玄铁能镇灵脉，若他们在那里布下困仙阵...“
“柳姑娘如何得知？“罗羽打断她，目光落在柳青云腰间的翡翠环上——那是三天前联军副帅送的谢礼，“昨夜副帅说要去青岚峰查探，你可是同去了？“
柳青云的睫毛动了动：“罗盟主果然心细。
副帅中了迷香，我替他探了半座山。
情报真假，你派两个人去看看便知。“
帐内一时静得能听见炭块崩裂的脆响。
罗羽忽然笑了：“柳姑娘肯帮忙，是联军的福气。
苏浅，带两个机灵的兄弟去青岚峰外围踩点；王瑶，你去查副帅的起居记录。“他转向柳青云，“劳烦姑娘留步，我有些阵法上的问题想请教。“
等帐中只剩两人，柳青云率先开口：“你怀疑我？“
“怀疑是本能，信任是选择。“罗羽摸出林月的木簪——这是他在乱葬岗的尸堆里找到的，被压在最底下的青砖缝里，“林月的求救暗号，只有联军核心成员知道。
她约我去西郊，可到了那里，连血都被擦干净了。“
柳青云盯着那支木簪，上面刻着极小的“羽“字，是林月偷偷刻的：“你是说，有内鬼？“
“我是说，“罗羽将木簪收进袖中，“青岚峰的情报若真，天幕可能要对核心成员动手；若假...“他没说完，转身走向马厩。
青岚峰的夜比想象中冷。
罗羽藏在崖边的老松后，望着山坳里的火把——二十个黑衣人正在组装一座青铜台，台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
最中间的人掀开斗篷，露出半张脸，左眉骨有道刀疤——那是天幕的“蚀骨使“，三年前屠了他师门的凶手。
“名单确认了？“蚀骨使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
“王瑶，散修盟的魂契能引动天地灵气；苏浅，灵枢阁的密探，能破九成以上的储物阵。“手下递上一卷羊皮纸，“罗羽的命硬，得用双杀阵。“
罗羽的指甲掐进掌心。
月光落在羊皮纸上，他看见自己的名字排在最后，而王瑶和苏浅的名字，被血红色的朱砂圈了又圈。
回程的路上，玄铁匣突然冷却下来。
罗羽摸了摸，想起匣中虚影说的“认主亦认义“——或许连上古神器都知道，这一次，他要护的不只是道，更是身边的人。
营地的灯火已熄。
罗羽掀开帐帘时，王瑶和苏浅正挤在塌上打盹。
苏浅的手还搭在摊开的情报上，王瑶的发绳散了，几缕碎发沾在她嘴角。
他轻手轻脚将羊皮纸塞进最里层的暗袋，转身时却撞翻了炭炉。
“师兄？“苏浅迷迷糊糊睁开眼，“查到什么了？“
“青岚峰的玄铁是炼阵旗的。“罗羽背对着她，将暗袋的绳结又系紧三分，“睡吧，明天还要调整防线。“
帐外，柳青云的身影在阴影里站了很久。
她摸出怀中的玉牌——那是天幕的令符，背面刻着“月满“二字。
风卷着几片残叶掠过她脚边，其中一片上，沾着极淡的青灰色血迹。
罗羽转身时，炭炉翻倒的脆响惊得烛火晃了两晃。
王瑶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发绳散落在塌边，露出后颈一道淡粉色的旧疤——那是三年前替他挡下监工的皮鞭时留下的。
苏浅揉着眼睛坐起来，腕间的青玉铃铛叮铃作响，偏生那声音里还带着没睡醒的软：“师兄说谎时耳尖会红，刚才在青岚峰到底看到什么了？“
罗羽背对着她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暗袋的绳结。
帐外的月光透进来，在他后背上投下一片阴影。
王瑶已经完全醒了，她赤着脚踩在青砖上，发梢还沾着方才打盹时蹭的炉灰：“玄铁匣凉了，你藏东西的手法和三年前偷藏《引气诀》时一模一样。“她走过去，伸手轻轻扳过他的肩，“林月的木簪在你袖里，血渍在你靴底，还有...“她顿了顿，指尖抚上他紧攥的暗袋，“这里面的羊皮纸，墨香是天幕特有的。“
苏浅从塌上跳下来，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我们是要一起抗天劫的人，不是躲在你背后的小丫头！“她的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上个月在苍梧林，你替我挡蚀骨钉时说'要活一起活'；去年在寒渊谷，王师姐为你渡了半条命时说'要死一起死'。
现在你想把我们当瓷娃娃供着？“
罗羽望着两张写满倔强的脸，喉结动了动。
帐外的更漏敲过三更，月光正好漫过三人交叠的影子。
他终于解开暗袋，将羊皮纸摊在案上。
朱砂圈住的“王瑶““苏浅“刺得人眼睛生疼，王瑶的指尖在“散修盟魂契“几个字上顿住，苏浅的指甲掐进“灵枢阁密探“里，却都没说话。
“我本想...“罗羽声音发哑，“等布好困仙阵，再引他们来...“
“笨蛋。“王瑶突然笑了，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炭灰弄脏的衣领，“你以为我们不知道？
这三个月你总在半夜翻阵图，给我熬的补魂汤里多放了三倍灵参，连苏浅的储物袋都偷偷加了三重锁。“她转头看向苏浅，小丫头正咬着嘴唇拼命眨眼睛，“我们只是等你愿意说。“
苏浅猛地扑过来抱住他的腰，额头抵在他心口：“我不怕死，怕的是你又像师门覆灭那天，把自己关在柴房里，连眼泪都不让人看见。“她的声音闷闷的，“要护就一起护，你守外，我破阵，王师姐引灵气——我们是你的盾，也是你的剑。“
罗羽低头吻了吻苏浅发顶，又握住王瑶的手。
掌心相贴的温度透过层层茧子传过来，像三年前杂役房里那本被藏起的《引气诀》，像每次重伤时她们递来的药碗，像所有并肩走过的晨昏。
他喉间发紧，哑着声音道：“好，我们一起...“
“轰——！“
地动山摇的爆炸声撕裂夜幕。
帐外传来惊马的嘶鸣，巡夜弟子的喊杀声混着尖锐的哨音刺破长空。
罗羽猛地推开帐帘，只见东南方的天空被火光染成血红色，那是粮仓的方向——林月画过的粮道草图突然在他眼前闪过。
王瑶已经抄起清霜琴，琴弦震颤着迸出青色光刃；苏浅手腕一翻，储物袋里的阵旗如蝶群般飞出，迅速在帐周布下防御。
罗羽摸向腰间的玄铁剑，却被两只手同时攥住。
王瑶仰头看他，眼里是他熟悉的、要与他共赴生死的光：“说好了，一起护。“
苏浅把半块没吃完的红豆炊饼塞进他手里——那是她方才藏在袖中的，“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架。“她歪头笑，“走啊，去会会那些不长眼的。“
罗羽握紧两人的手，玄铁剑嗡鸣出鞘。
火光中，三个人的影子交叠着冲向爆炸的方向，身后传来柳青云的声音，混在风声里模糊不清：“月满了...“
而在更远的黑暗中，蚀骨使抚过青铜台上的咒文，嘴角勾起冷笑。
他身后的阴影里，二十具死士的尸体缓缓站起，眼窝里跳动着幽蓝的鬼火——双杀阵，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