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破阵

此时此刻，整个鸦谷周围，既喧闹又寂静。

流浪子们不断围剿着那些黑帮成员们，但一些乌鸦帮成员逐渐恢复了神智，战斗开始变得艰险，他们不得不后退，逐步撤离战场，朝着林子安这边靠近。

但这些稍微好起来一点的乌鸦帮成员们也没能闲下来，红月雾气依然在无时无刻不在侵蚀改造他们的身体，那些猛虎帮魔兵们纠缠着他们不放，死亡逸散的魔气简直是比那灰白雾气还要剧烈的毒药。

远处，整个乌鸦帮正在熊熊燃烧，更远一些的商贸区核心区烽烟四起，每时每刻都在死人，战斗并未因为一个帮派领导者的死亡而停止，反而陷入了愈发失控的白热化，灵焰恶煞交织，嘹亮战吼和厮杀响彻整个山谷。

峡道下面的岩沙地上，只剩下林子安一人。

还有脑海中两仪书灵叽叽喳喳喧闹的声音。

“我是一本书啊！书是这么用的么！”

“粗鄙！粗鄙莽夫！”

“怎么能把书来当做武器呢，我根本不是用来做这个的！”

书灵疑似有着良好的教养，所以骂不出脏字，只能神海里几句话反复说个不停。

书灵气坏了，它感到自己作为一本书的书格受到了羞辱。

林子安自觉理亏，便让书灵说了个够，而后才缓缓开口道：

“好啦，别生气了，书里不是说知识就是力量嘛，你看我用得多好，效果立竿见影啊。”

两仪书灵心态崩了：

“这话是这么理解的么。”

林子安低头看向了脚下被敲破脑壳的羽化战体，一时间感慨万分：

“总算是死了啊，我还是第一次碰到比我这外骨骼硬的。”

初次与夜乌交战发觉外骨骼的异样，林子安就明白了这场战斗的凶险。

他从那支全军覆没的军事小队身上扒下的外骨骼是军事级别的，精良程度与材料使用都不是民用级别能比的，可与夜乌羽化战体硬碰硬居然落在了下风。

夜乌经营帮派多年，不说本身的收入，来自光神公司的技术支持也能让他达到跨越一个大阶的战力，比起一具或许军用标准的外骨骼自然是要更强的。

羽化战体变态的一点就在于完全失去了肉身的弱点，往常的战斗经验完全失去了意义，而其本身就是一个强横的法宝，还不止一个，他精神探查发现了几百米外的那处深坑，以及破损的义体部件，和那个副帮主残留的生命气息。

这些人之前发生了一场内战，但林子安并不关心他们的爱憎，他们已经死去，这个结果对他有益就可以了。

夜乌是他迄今为止遇到最难缠的一个敌人，破妄之眼能看到他的弱点死点，却无法戳破表面的防御，攻击到那个死点，因而也就对其毫无威胁。

这也算是破妄之眼的一个局限了，哪怕能对目标死点本身造成真实伤害，无法触及死点本身，那么看到再多也就毫无意义。

要不是林子安突发奇想，将天书当做板砖用，原地留下假身迷惑，还真不一定能击败，这个敌人比那个莫名丧失了一半力量的明鸿更加难缠。

天书没有让他失望，看来这破成好多页的金属小册子确实有着特殊的地方。

打破关键的堰核后，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乘胜追击，找出夜乌的通灵芯片，在两仪书灵的提示下，使用破妄之眼将魂魄摄取出来，一击真伤杀死根本，放置从寄托别地的羽化战体中复苏。

当初周宇的事林子安还没忘呢，脑子打穿了还能动，这些炼气之后稍微有点门路的修士啊，一个比一个难杀，一个比一个能活。

不过有一件事情他还没想明白。

“话说最后看到的景象是三根线，夜乌这里两具羽化战体外，还有沉眠的三具，这种要紧关头他怎么不开出来一起对敌？”

神海内，书灵说累了，懒洋洋道：

“很简单的道理，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没能力。旁门左道提升到筑基终究有所缺陷，他的神魂只能控制两具羽化战体。

“否则根据筑基标准战力换算，也至少能控制三具同规格的羽化战体。”

——还是修为不够。

林子安摇摇头，叹息，解除鬼胜，摸出疗伤药剂扎在胳膊上，疗愈后遗症，同时默默运转功法促进精气恢复。

还没有结束，还有事情要做。

他要进入鸦谷峡道内，彻底关闭半空中那诡异的红月，同时还必须将入魔的猛虎帮帮主明鸿抹杀才行，不然又是一大祸害。

顷刻后，几个矫健或轻灵的身影来到了他身边，看到他平安无事，登时放心地守护在身旁。

“林大哥！”

“你杀了帮主吗？我们……我们真的做到了吗？”

柏道辉，柯元柏，安慕儿，万泽洋……甚至是一向胆小寡语的尹兰各个挂彩，腰肩腿部遍布着伤痕，衣物的沾染着不知自己还是敌人的血，疲惫地大口喘着气，双眼却依旧明亮，带着害怕与迟疑询问。

他们毕竟是一群孩子，年龄最大的也难说有着成人的见识与判断，放在往日，这种反抗背叛帮派的行为，至少绝大多数人会迟疑，完全是凭着愤怒和长久训练积累下的顽强意志坚持下来。

林子安踢了下一旁已经算不上尸体的人形：

“这就是夜乌的尸体，我已经将他的精神魂魄斩了干净，再无复活可能。乌鸦帮帮主与副帮主俱灭，猛虎帮帮主被真魔寄生……从今往后，这两个帮派或许再也不会出现了。”

话音落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流浪子的目光落在那个脑壳崩裂的躯壳上，依稀能看到昔日那个敬畏，害怕的苍老容貌，紧接着就是长久的沉默。

有时候，发现真相只需要向前走的勇气。

一路走来，沿途的路上他们看到了很多，那些被乌鸦帮隐藏起来的罪恶，看到了昔日友人们的下落，汲取着尸体养分的药草基地，制作血玉的现场……每一个都令人发指，不亚于从前囚禁他们的那个地牢。

他们从一个地狱里逃了出来，却落入了另一个地狱而不自知。

一切不言自明，当林大哥告诉他们的一切落入眼前，流浪子们便明白了，这全都是真的。

真实更加过分，波及了近十万人的性命，人命在这里只是消耗数字，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没有意义地死亡。

现在，始作俑者终于死了……至少这片大地暂时不会再发生了。

柏道辉握紧的双拳松开，骨关节上已然是森森白骨，低语道：

“这样就好……一切都结束了。”

那片药草基地里，他没有找到李波的尸体，后者早就被药草消化吸收，只在地里找到疑似残留的布带。

虽然曾经是个盗窃的乞儿，柏道辉却不讨厌李波，他欣赏那顽强不择手段的生存态度，那令他想起了自己，只有这种人才能在荒野上生存下去。

况且没人天生就会偷窃，那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

柏道辉很重视与好友间的关系，李波巴宁的逝世对他造成了很大打击。

待大家接受了这个事实，林子安才嘱咐道：

“接下来红月大阵就要破了，镇上的百姓，乌鸦帮成员们大部分都会恢复神志，到时候一片混乱，妖兽也很可能继续攻城，大家暂且撤退，与卫康他们会合，保护大家。”

“外面妖兽还在继续攻城，这里的事情也不会这么简单结束，在事态稳定前，不要随意行动。”

“不知四哥那边……我会找机会脱身，正常荒野上不会这么危险，还有一些人族聚落，我有信心带着你们活下来。”

这并非虚言，流浪子们皆有修为在身，还有着高组织度配合度，只要避开视线，在书灵的指引下，完全可以在荒野上安全存活一段时间。

“大哥……”柏道辉听到这话就皱起眉头：“你又要做什么？能不能带上我？我还是能做点事的。”

“太危险了，你的实力是不错，但还没到精气如潮，没有神通伴身，没有与我一同行动的资格。”

柏道辉的实力不错，还有一两个月就能突破精气如河了，也杀过精气如潮——但他还是缺乏直面天魔，在魔气中保护自己的手段。

“确定你们状态还行，我就该行动，去处理那个入魔的猛虎帮帮主了。”

“柏道辉，听安大哥的吧。”柯元柏目光落在林子安穿着的黑色装甲上，安抚道：“放心吧，大哥肯定会平安回来的。”

柏道辉和柯元柏知道林子安说一不二，不再挽留，作为副手召集战场上的其他流浪子，为受伤的同伴处理伤势，清理伤口，带着偶尔发现的正常人一并撤退。

林子安避开一路激战的人群，正要进入鸦谷峡道搜寻明鸿的踪迹时。

不出意外的意外发生了。

一声轰然爆响，峡道尽头突然出现了剧烈爆炸，周围落石滚滚，魔气升腾化作乌云，凝聚作一个长着人脸的四臂天魔，疯狂狞笑着，一只手中握着一颗红色月状水晶体，另一只手里簒着六根阵旗。

“哈哈哈，终于是我的了！”

“我要成仙！”

长着明鸿面貌的天魔猖狂大笑，一把捏碎水晶体，将阵旗拦腰折断。

咔！

咔……咔！

水晶体被捏成了齑粉，随风飘散洒落。

更加恐怖的爆炸声从这片大地的地面传来，接连如多米诺鼓牌一样引起一连串，蔓延数公里的爆炸，将沿途修士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

天空中的绯红血月失去了能源的支撑，形状暗淡飞速化作虚无，连带着远方的常乐镇各处一百多地点引发爆炸，火光冲天，点燃了多处房屋。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轰隆隆——

随着红月阵法的崩溃，整个常乐镇开始出现剧烈的地震，就在此时，天边高空中的紫府妖王乌乌犹如未卜先知地配合攻击，发动了蓄谋已久的攻击。

它本身振翅缓缓飞行，漫天阴云扩散，一轮银月光轮自背后升起，而后向内坍塌吞噬，猛地爆发光芒——或者说捕捉吞噬常乐镇地界所有的能见光，进入那个坍塌，逐渐炽亮的银月光轮内部。

唰！

天黑了，黑暗笼罩大地。

没有一丝一毫地光明，若非有体感温度，摸得着的触感，恐怕会以为自己迷失在了什么永恒黑暗里。

抬起头。

目所能及，唯一看到的便是一轮炽白明亮，却漆黑无比的发光体，它的周围不停向内流入，宛若日冕般的光圈方才让这一实体得以被观察到。

【黑太阳】

“命轮？这是天命真灵？！”

“这是【日月无光】命格！林子安快往旁边躲！”书灵诧异道。

林子安大吃一惊，没想到第一次见到所谓的命格居然是在妖兽身上，妖兽也能获得命格吗……来不及多想，他拼命远离鸦谷峡道所在。

黑太阳自转，无数尖锐的光芒从中溢出，而后猛地喷出，朝着鸦谷所在袭来。

而那穿着战甲的镇守，紫府神人也凝重地站起身，六支更加繁奥神秘的阵旗急速旋转，【炎魔剑渊】全力催动，【六合太岁镇乌大阵】凌空布成。

但所有人都看得明白，那红月大阵借助【炎魔剑渊】本身的四大节点之一为核心布置而成，本是浮阳这边保证绝不翻盘的重宝，却在一连串意外下破损，红月大阵破损，连累【炎魔剑渊】的威力也不复往昔。

【六合太岁镇乌大阵】上的阵旗摇摇欲晃，其中一柄阵旗更是布满了裂隙。

无数锐利的光芒朝着那唯一的破损处轰击而去，摧毁一切阻碍，重重落在了鸦谷上方，压了下去。

自然也包括那狰狞笑容凝固在脸上，困惑不解的真魔。

轰！

整个常乐镇，连带着周边其他城镇区域开始震动，在所有人惊悚的目光注视下，以鸦谷原址为核心，整个常乐镇从西到东裂开了一条巨大的裂谷，裂谷两侧的南北陆地，南侧缓缓抬升，北侧缓缓沉降，仅仅是呼吸间就被拉扯出了近百米的高低差。

裂谷还在不断扩大，位于北侧的林子安随着地面不断移动，令他下意识步伐腾挪变换，君子万里行移动至较为平缓的地带，惊愕无言地观察着这片沉寂多年的土地，听着大地深处发出的咆哮，而一层层地壳岩层被恐怖的力量推动掀起，形成了朝着整个离原扩散的大地浪潮。

——轰隆隆隆隆隆隆——

源自大地深处的雷鸣响彻整个天地，地壳崩碎产生的尘土云雾从大地深处吹至高天，形成了上千米高的黑褐色云层，地缝深处漆黑魔气升腾，在半空中夹杂着同样澎湃喷出的浓郁灵气同化融合，化作永不散去的灰雾，笼罩在这片地域的上空。

而看见这一幕，计谋得逞的乌乌发出一声尖啸，然后再一次扑向了着战甲的紫府神人，杀意凛然。

地面，躁动的妖兽集群们开始朝着一分为二的城镇冲击，嘶吼鸣啼不绝。

倏地。

有雷霆刀光自无尽远方飞驰而来，转瞬而至，劈碎那乌乌的飞羽鳞甲，将之打回原形，血肉模糊，刀势不减反增，扩大数百倍冲向高空魔雾瘴气逐渐淤积之处，洗涤荡漾爆发开来。

远方地面，成群建制的部队突兀出现，从漫山遍野冲出，与妖兽，发狂的魔人进行战斗。

于此，道音终至。

——一个意外年轻的声音。

【孽畜，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