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鱼的出现让我之后的生活发生了很多变化。
由于一班和四班的体育课是在一块上的,所以章鱼和我上一节体育课。本来体育课是我找打的重要时间,但因为章鱼,我的体育课日程改变为和章鱼一块爬上操场角落作为体育器械使用的那个长梯子,然后和他一块坐在梯子顶上聊大半节体育课的天。
周琦他们会不会来找我呢?当然不会了,尤其是在他们知道章鱼为什么转学之后。
本名为赵章宇的章鱼同学是个世俗意义上的混不吝人。他的过往经历是真真可以说得上一句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母亲的自小去世让他失去了唯一关心他的人,而他的父亲,那个以杀猪为业的男人,在吃饱穿暖这两点基本生存需要之外,几乎完全不管他。赵章宇同学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野蛮生长起来的。所谓爹不疼没娘爱,遭人欺负是常态。从小章鱼也没少被附近的孩子欺负。但好在他爹杀猪卖肉为业,荤腥不缺,所谓多吃肉力不亏,加之基因粗糙身体倍儿棒,故而面对欺凌还能支撑。章鱼最好的朋友是一位老人,这老人是个寂寞者,常年在公园内摆上一副棋盘棋子,自己跟自己下棋,没有小朋友愿意和章鱼一起玩,章鱼便开始看老人下棋,由看到自己和老人下棋。但章鱼下棋的水平简直不堪入目,便只能与老人下象棋翻翻棋(军棋翻翻棋玩法的象棋版本,玩法与军棋翻翻棋颇为类似),一老一少玩得倒也颇为融洽。
情况的变化来自两年前,某天章鱼正面对欺凌奋力反抗,但欺凌他的孩子们很快便被那位刚巧路过的老人驱离,跟着,章鱼便被老人带回了家里上药。老人的家是个大院子,但这个院子与其说是个院子,倒不如说更像是个训练场。杠铃石锁皮质假人一应俱全,让章鱼大开眼界。
之后,章鱼便开始跟着老人学习摔跤,在连番摔打过后,脱胎换骨的章鱼在连番尝试中发现了自己的天赋原来在于打人,从此便在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转到我们小学的原因就是因为看不惯一个到处炫耀自己游戏机,炫耀不说,还显己有笑人无的富家小孩,几下把人摔成了韧带拉伤,就此被迫转学。
待章鱼说完他的过往经历,我的第一反应则是:“所以你为什么吃肉吃不胖?”
“这个啊,这个是因为……你有病吗?这是重点吗?”
“那我问点重点的,你说的这位老爷爷,是不是少林寺出来的啊?”
“依旧和重点毫无关系……”
“少林功夫好嘢~真滴好~少林功夫棒~真滴棒~”
“我是铁头功~……等等!又被你带跑了喂!”
我无视了章鱼的吐槽,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我是铁头功~”
“你倒是真有那意思……话说,需不需要我教你摔跤?这样你就也不用怕你们班那个黑胖子和跟着他的那几个瘦猴了。”章鱼提议。
“请务必这么做!”我举手:“请尽情的摔我吧!把我当成摔跤假人就好!”
“你……变态吧……”章鱼表情抽搐:“你是有受虐倾向吗?”
“真的,我有我的用意,总之,尽情的摔我就是了。”我连连点头:“因为你,周琦他们都离我远远的,我挨打的量就只能靠你了。”
“……”
章鱼脸上的抽搐表情加重了。
章鱼开始觉得我是个疯子,然而学校里的大部分同学早就这么认为了。在他人的眼里,章鱼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力狂,在我眼里,章鱼是个尚需调教的捧哏。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后来我才知道,章鱼那做杀猪佬的父亲居然并不希望儿子成为市井通俗愿望里的有钱人,更不希望儿子子承父业跟着他杀猪,他,希望儿子成为一个文人。一个,文人。
文人?我跟章鱼一开始知道的时候,只觉得这位并没有负起多少教育责任来的父亲有些许异想天开。
而事实证明,之后的章鱼并未成为文人,反而成为了他人眼里的流氓。
本来这只是一个父亲没有实现对自己儿子期望的故事罢了。
直到后来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我接触到了一个真正的文人,一个作家,有名的作家,有名到什么程度呢?他得过一个著名文学大奖,这个大奖的含金量据说特别高,并且在客观上表现为给予西方作家和东方叛逆者的一种荣誉。而这位文人,他笔下和言谈中的祖国仿佛就像是从黑暗时代穿越而来一般,在他的笔下,很多事物都渗透出如地狱般的腐烂气息,仿佛这个国家再过些年月就会灭亡,可在我,在其他人眼里,我最亲爱的祖国明明已经存在了数千年,而且在旧灯塔逐渐没落的当代显得越发繁荣昌盛。这给我一种离谱感:因为如果我选择认可这位文人的叙写,那么我得出的结论就该是:越黑暗,越腐烂的反而越强大。这对吗?显然不对,更不符合事物的一般发展规律。
李敖先生曾说,这个世界上有些奖是提名容易,而获奖难的,因为要出卖自己的祖国才能得到奖,因为只有出卖你的祖国,这些洋人才会高兴。
我深以为然。
那么如此说来,以这位文人作为标准的话,章鱼父亲对自己儿子的期望便反而实现了。因为在这个标准下,如此文人和流氓其实是没有区别的。这无异于本世纪最伟大的黑色幽默。
但事实上并未实现,因为文人不该是这样的,章鱼也并非是低劣的流氓。
幸亏章鱼没有成为这样一个低劣的文人,这样他就可以成为一个高素质的流氓。
我很庆幸于这一点。
之后,因为一件事,我和章鱼的友谊更加深了一层。那天,章鱼兴冲冲的带着我穿街走巷最后来到了一处小院里,指着满地的器械告诉我,以后我就在这里跟你摔跤,你不是想挨打吗?我来。
随即,里边便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小鬼来了?自己先摔着,我在陪人喝茶,哦?有别人的声音,你带了小朋友吗?”
“爷爷好。”我有些拘谨地朝里间喊了一声。
接着,一个无比熟悉的,瘦小的身影便随着我的喊声慢慢踱出门口。
“你叫他爷爷?我跟他一辈儿,这么说来,好像差辈儿了吧……诶,老杨,你成我儿了,快叫老子大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