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沧州,柴府,东庄客迎

铁佛巷前柳色新,朱门半掩待豪英。

莫道沧州无义气,丹书一纸重千金。

青衫未染江湖尘,笑眼常观来往人。

口中不吐金银字,脚下自通义气门。

且说邓恩离了白沟河,晓行夜宿,不一日来到沧州地界。

这日晌午,远远望见城西铁狮子巷口一座巍峨府邸,乌头门高悬“敕造丹书铁券柴府”鎏金匾,门前两排拴马石磨得锃亮,便知到了小旋风柴进府上。

但见那黑漆大门外立着个青衣小厮,头戴万字巾,脚踩千层底,腰间别着杆湘妃竹烟袋,未语先带三分笑。

邓恩整了整背上铸铁褡裢,上前唱个喏:“劳烦通禀,慈云寺故人邓恩求见柴大官人。”

门子两道细眉挑了挑,上下打量这布衣汉子:见其虽着短褐,腕间却缠着褪色罗汉绳;虽未剃度,行止间犹带晨钟暮鼓的韵律。

心下了然,抱拳笑道:“这位师父来得不巧,我家官人今早便往东庄会客去了。”

邓恩闻言,眼角瞥见门房内整整齐齐码着十余封银锭,暗忖这必是预备周济好汉的。当下叉手道:“如此,烦请指个东庄路径。”

门子却不急答话,从袖中摸出把炒南瓜子,倚着门框嗑了两粒,方道:“师父可知我家官人待客的规矩?若是急难之事,小的这就牵匹快马;若是江湖拜会,南街骡马行赁匹青驴;若是……”

忽地压低声音,“若是官家追查,后巷第三棵老槐树底下有口枯井。”

邓恩见这厮挤眉弄眼,倒觉有趣,故意道:“若在下扭头便走呢?”

“那便奉上程仪十两。”

门子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锭纹银,“此乃柴大官人定例,凡好汉登门,去留自便,绝不相强。”

邓恩大笑,震得褡裢里铁器叮当乱响:“洒家若是图银子,何不把这铁尺当街叫卖?”

说着抽出补钟用的四棱铁尺,阳光下可见尺身密布梵文刻痕。

门子双目一亮,收了银锭,烟袋杆往东一指:“出巷左转,过镇海铁狮子,沿运河码头行三里,见着十八株垂杨柳围着的庄子便是。”

又补一句,“今日庄上煮的羊肉臊子面,师父这褡裢里的紫铜钵盂,正堪盛热汤。”

邓恩暗惊,自己褡裢中确有个铜钵,乃是离寺时圆通用旧香炉改的。

面上却不露声色,抱拳道:“足下好眼力。”

“不敢当。”

门子掸了掸衣襟瓜子壳,“上月有个头陀,裹着三斤棉袄来讨钱,棉絮里藏着对铁判官笔。腊月里来个秀才,伞柄里灌着小号的水银流星锤。见得多了,眼里便容不得沙子。”

说罢自去门墩上坐定,哼起俚曲来。

邓恩转身欲行,忽听门子在身后悠悠道:“官人近日新得匹照夜玉狮子,师父若使铁器,当心那畜生惊蹶。”

话音散在四月暖风里,朱门吱呀一声掩了半扇。

朱门柳色掩雕鞍,白衣未染江湖瀚。

莫道书生无胆气,笔锋暗藏剑光寒。

青衣束带步如风,眼观六路耳听聪。

不问英雄来何处,只道东庄酒正浓。

却说邓恩循着门子所指路径,行不过三里,果见十八株垂杨柳环着座青瓦庄园。

庄门前两个青衣小厮,左首那个生得虎头虎脑,正蹲着擦拭石狮子;右首那个细眼薄唇,倚着门框嗑瓜子。

那擦石狮的小厮瞥见邓恩褡裢里露出的铁尺柄,扔了抹布蹦将起来,抱拳唱喏:“好汉稍待!”

话音未落,人已窜进角门。

嗑瓜子的却不慌不忙,吐了壳儿笑道:“暑气正毒,好汉且往槐荫下吃碗梅子汤。”

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个粗瓷碗,汤里还浮着冰碴子。

邓恩方饮半碗,角门里已传来爽朗笑声。

丹书映日玉生辉,笑揽江湖风雨归。

若非眼底藏星斗,怎识人间龙虎威。

白衣难掩青云志,笔锋暗藏虎狼词。

莫道书生无肝胆,梁山泊上树旗时。

但见柴进身着鸦青襕衫,头戴琥珀冠,腰间悬着那枚仿丹书铁契的柱形玉佩,龙行虎步而来。

后头跟着个白衣书生,离着五步远便止住脚,袖着手立在日头地里。

“邓铁匠!三年不见,你这臂膀倒比韦陀杵还粗三分!”

柴进抢前两步,浑不似个贵胄公子,倒像市井里卖炊饼的张大郎。

他伸手要拍邓恩肩膀,半途却转作佛门合十礼——原是瞧见邓恩腕间褪色的罗汉绳。

那白衣人这才趋前两步,躬身作揖:“小可王伦,蒙柴大官人抬爱……”

话未说完,柴进已扯住邓恩衣袖往庄内引:“走走走,正赶上杜迁兄弟猎的鹿,刚炙得两面金黄。”

三人过穿堂时,王伦始终落后半步。

邓恩瞧他虽穿着素缎直裰,襟口却用银线绣着暗纹;腰间本应悬玉佩处,倒别着管狼毫笔。

那笔杆乌沉沉的,似是精铁所铸。

正待入厅,忽闻马厩传来嘶鸣。

柴进笑骂:“这玉狮子又耍性子!”

转头对王伦道:“贤弟且去添些草料,你与它投缘。”

白衣书生应声而去,转身时邓恩瞥见他后颈粘着片柳叶——分明在日头下立了许久,汗湿中衣所致。

厅内八仙桌上摆着鎏金炭炉,鹿肉滋滋作响。

柴进亲自执刀割肉,忽然“咦”了一声:“这紫铜钵盂……可是圆通长老之物?”

原来邓恩褡裢中铜钵露出一角,钵底“慈航普渡”的刻字赫然在目。

檐下画眉忽然学舌:“吃酒!吃酒!”

柴进掷了割肉刀大笑:“这扁毛畜生,倒比朱贵兄弟知趣!”

话音未落,屏风后转出个使女,捧着坛泥封老酒,坛身还沾着河底泥的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