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沙弥,异端,该去之地

正午的日轮悬在镀金佛塔尖上,我蹲在龟裂的河床里,地质锤敲开暗红色砂岩的声响惊动了巡逻的持戒僧。

三个年轻沙弥从骆驼背跃下,腰间铜钵震得沙棘丛簌簌作响。

为首那人眉心点着朱砂,戒刀尚未出鞘就厉喝:“贼子好胆!你脚下可是摩尼院供奉地母的圣岩!”

我举起手中刚撬开的晶簇,六棱柱中央封存着米粒大的金身佛陀像。

这是西漠特有的“佛泪石”,修士们炼制器的不错材料。

小沙弥们突然齐声诵起《地藏本愿经》,手中念珠泛起青光,骆驼背上的玄铁秤砣腾空化为镇魔印。

“且慢!”

我掀开裹着蒲团的粗麻布,《金刚经》绣文在沙地上投射出八叶莲花阵。

三个沙弥的戒刀僵在半空,他们腕上刻着“阿弥”二字的铜环突然发烫,将持刀的手灼出水泡。

最年长的沙弥约莫十六七岁,他盯着莲花阵中浮现的“须菩提”梵文,喉结上下滚动。

“这……这是须弥山的……”

他用力咬破舌尖。

“尊者恕罪!小僧这就去禀报摩尼院首座!”

无意多做牵扯,我借着他们口中的须弥山圣地作为遮掩,随意应付前来的首座后径直离开。

但缘分这东西,没人能说清。

半月后,驼铃惊飞了正在啄食腐肉的秃鹫,我趴在滚烫的沙丘上,望远镜里映出绿洲中央的采石场。

三百多名戴镣铐的罪僧正在开采佛泪石,他们后背烙着“贪嗔痴”的戒疤在烈日下溃烂流脓。

监工的执法僧手持灌满水银的降魔杵,每有罪僧体力不支倒下,杵尖便刺入天灵盖抽取神魂。

“又见面了。”

沙丘阴影里钻出个满脸沙尘的小沙弥,正是半月前遇见的持戒僧。

他褪去僧袍换上胡商装扮,怀中鼓鼓囊囊塞着个油纸包:“哝,你要的《西漠矿脉图》,花了三十斤源。”

我抛给他半块“捡来的”佛门残器,表面雷纹让少年瞳孔骤缩。

“你这是残缺圣兵?!”

他突然闭嘴,警惕地望向采石场方向。

三个执法僧正驾着青铜战车碾过沙丘,车辕上悬挂的头颅还在滴血,不知道是第多少个试图私藏佛泪石的罪僧了。

“往西三百里有座废弃的舍利塔。”

小沙弥快速展开矿脉图,指尖点在某个骷髅标记上。

“地脉深处有未被净化的佛泪石矿,但那里……”

他喉结滚动。

“据说有不少的罗汉金身镇守,怕是不好拿。”

“没事,走。”

当夜,腐坏的《楞严经》帛书在甬道两侧飘荡。

我举着散发金光的降魔杵充当矿灯,光束扫过壁画上正在吞噬星辰的八部天龙。

蒲团悬浮在身前,将试图附身的残念灼成青烟。

矿镐凿开最后一道玄武岩屏障时,整座地宫突然响起三千比丘同时诵经的幻听。

矿脉深处,未经过摩尼院净化的佛泪石泛着黑紫色邪光。

我摘下战术手套,掌心《心经》绣文亮起琉璃净火,正要触及最近那簇晶石——

“砰!”

执法僧的青铜降魔杵贯穿岩壁,将整片矿脉震成齑粉。

小沙弥被锁链捆着扔进地宫,他右耳已被割去,鲜血在经幡上录出“叛佛者”三个梵文。

“异端!”

为首的执法僧踏碎矿灯,九环锡杖点向我眉心。

“竟敢用释迦伪经污染此地信仰!”

他的咒骂戛然而止,蒲团上腾起的《金刚经》投影中,阿弥陀佛大帝的法相正与释迦牟尼隔空对坐论道。

趁执法僧心神震颤的刹那,我拽起小沙弥跃入矿脉裂隙。

背后传来岩层坍塌的轰鸣,未净化的佛泪石邪气渗入伤口,右臂瞬间爬满黑色梵文。

小沙弥突然咬破手指,用血在我掌心写下《往生咒》——这不该是摩尼院传授的经文。

“三年前我师父私藏了半卷释迦尊者手书的《妙法莲华经》。”

少年撕下衣襟包扎我溃烂的手臂。

“他们在菩提树下烧了他七天七夜,可师父直到化作舍利都在微笑……”

我沉默不语,只是将他向上背了背,沿着矿脉走势向内摸索前行。

三月后,我将最后一块净化过的佛泪石扔进功德箱,守门的武僧掀开斗笠,露出小沙弥那张晒黑的脸。

他腕间多了串释迦牟尼像念珠,每颗都是我从矿脉深处带出的邪晶净化而成。

“摩尼院在通缉携带蒲团的异端。”

少年武僧压低声音。

“但药王寺那边传出消息,说需要能大量超度怨魂的法师相助,你或许能趁机离开这附近。”

“我知道了,还有,多谢。”

驼铃声中,药王寺的青铜马车碾过经卷。

少年武僧的诵经声混在风沙里,依稀是释迦牟尼渡化阿修罗王时的偈语。

“众生皆苦,唯自渡方见彼岸。”

近些时间,一道又一道外来的消息震动着相对封闭的西漠。

先是传来消息,太古种族逐一出世,诸多势力的势力范围重新划分。

西漠这片略显荒芜的土地倒是没有受到什么波及。

随后便是“黄金大世已经开启,成仙路将开”的消息散开,暗中还有“黑暗动乱将在成仙路出现的前后时间出现”的消息流传。

现如今的北斗可以说是乱糟糟热闹成一团。

偏偏这种情况下,最后一条消息在西漠隐隐流传开:成仙路开时,供奉阿弥托佛大帝信仰身的圣地须弥山会收拢信仰,试图以信仰的佛国方式,举教飞升。

无数须弥山下辖的势力和有关系的势力向须弥山靠拢过去,试图加入飞升计划。

游历了大半西漠的我只觉得荒唐。

在众多势力尝试着联合起来挡下太古种族侵蚀,随后又努力尝试面对带来黑暗动乱的禁区之主的当下,作为顶尖势力之一的圣地须弥山却想着跑路?

不过我这个仅仅修了佛门法却又没入佛门的半个佛门弟子也确实没这个立场上前说些什么。

一月后,我坐在传送阵破损的阵眼上,看着守阵修士捧着用佛泪石换来的玉简,正唾沫横飞地讲述最新见闻。

“摇光圣地与太古族达成协议,要……等等,你说须弥山?哈!那些秃驴上个月就封山了,连朝圣者的供奉都不要!要我说……”

阵纹亮起的刹那,我望见须弥山巅的接引佛坛裂开缝隙。

八宝功德池中浮起的阿弥陀佛信仰身,掌心托着莲台。

“道友往何处去?”

守阵修士数着源石随口问道。

我将最后半块源嵌入阵眼,星空坐标在《摩诃般若经》的诵唱中倒转:“去该去之地。”

风沙淹没最后一丝阵纹,北斗的纷争与须弥山的野望,都化作《心经》末句的余韵:

“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