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神诞，形体，杂乱稀释

青玉在惊蛰日的晨雾里醒来，腕间玉钱突然发出陌生的共鸣。

他循着契约网络的震颤走向东海，发现礁石上蜷缩着通体碧蓝的小童。

那孩子发间缀满牡蛎，脚踝缠绕着发光海草，正用珍珠在岩壁上刻画潮汐的涨落节奏。

“海产丰饶，渔获满仓。”

老渔夫对着小童跪拜，篝火上烤着刚捕捞的鲷鱼。

青玉瞳孔收缩，看见渔夫们纯粹的祈愿正化作金线，汇入小童掌心半透明的蹼膜。

当小童挥手掀起微型浪花时，他认出这是最原始的海洋神格在觉醒。

沿着契约网络溯源，青玉发现整片大陆都在萌发神性。

他循着变异的契约脉络来到西岭。

采盐人供奉的岩盐神像已然通灵，三尺高的盐晶里蜷缩着婴孩状的光团。

每当矿工献上沾血的盐镐，晶体内便闪过血色纹路。

青玉的玉钱与盐晶共振时，听到了清晰的胎动声。

“以欲念为胎盘，用供奉作脐带么？”

他碾碎祭坛边的盐粒，每颗结晶都映着矿工不同的渴望：

有人想要双新草鞋，有人祈求找到盐脉，最年长的矿头甚至幻想着买下整支商队。

北境雪山的猎人在岩穴供奉熊齿图腾，经年累月的祭拜竟让洞窟石壁渗出琥珀色的油脂，那些油脂渐渐凝成白须老者的轮廓；

南方稻田里的老农每日用米酒浇灌界碑，某日碑石突然裂开，钻出手持稻穗的褐衣少女。

最令他惊异的是西狄荒漠的变化。

商队为求甘泉供奉的铜壶，在百年间被沙暴打磨成妇人形状。

青玉拂去铜像表面的积沙，发现壶口正渗出清泉，沙粒在泉水周围自动聚成绿洲的幻影。

说实话，这是连当年青铜巨树都未能触及的造化。

秋分那日，青玉登上云雾缭绕的鹤鸣山。

采药人世代祭祀的青铜药炉正在异变，炉身上浮凸出眉眼口鼻，炉脚化作三条人腿。

当炉盖掀开时，青紫色的药雾凝成道童模样，手持的芭蕉叶上天然生着《本草经》的纹路。

“你们倒是得天独厚。”

他轻触山间溪流，水面立即映出七处正在孕育的神性光点。

泉眼孕育的溪神还是团青色光晕，古松中的木灵已能幻化老叟虚影，最弱小的岩石精怪只能让苔藓排列成笑脸图案。

月圆之夜，青玉悬坐在云海之上观测星轨。

地脉中浮动的神性如同萤火虫群，越是具体的自然造物，光点越是明亮清晰。

山脉的呼吸凝成巨灵，河流的脉搏化出蛟形，云雾之神偏爱孩童形貌在峰峦间嬉戏，连雷暴频繁的山谷里都蜷缩着电光织就的胎卵。

唯有那些宏大缥缈的概念依旧混沌。

他望向东海尽头的朝阳，能感受到光焰深处有金乌在涅槃，但羽翼尚未丰满；

深海漩涡里盘踞着龙形暗影，每片鳞甲都需要百年涛声来雕琢。

“等你们出世时，怕是要改天换地了。”

至于财富、命运、时光这类无形之物，契约网络中只有稀薄的雾气在缓慢旋聚。

寒露时节，青玉造访了最早成型的山神。

那由整条矿脉孕育的神明高逾十丈，发间垂落钟乳石，掌心托着发光的水晶洞窟。

“吾名嶂。”

神明的嗓音带着山体共鸣的回音。

“猎户献上獐鹿眼睛，采药人供奉首株灵芝，三百年的供奉与虔诚才诞生出我这副躯壳。”

至于最年轻的河神则呈现女童形态，坐在芦苇编成的神舆里顺流而下。

“他们求鱼汛，求摆渡平安，还有求不淹死偷情的汉子。”

她拨弄着发梢间游动的小鱼。

“呐，这些乱七八糟的愿力，就像混了泥沙的河水，可混浊了！”

站在新落成的赢国观星台上，青玉望着万家灯火陷入沉思。

人类对具象之物的信仰纯粹而直接，山峦河流的馈赠肉眼可见，因此催生的神格也迅速成型。

而财富流转于虚实之间，既是青铜刀币的实体，又是人心贪婪的虚影，这般矛盾的存在，或许真要等到文明攀上某个险峰，才能孕育出对应的神明。

他解下腕间玉钱抛向夜空，三百年的契约网络如蛛网展开。

那些代表财富流转的金线依旧明亮，却始终无法聚成神格核心——就像万千溪流奔涌入海，反而稀释了最初的纯粹。

冬至祭典时，青玉在龙纹币堆成的祭坛边假寐。

朦胧间听见新生的神祇们在云端私语，山神抱怨猎户索求无度，河神讥笑渔夫既要丰收又怕风浪。

他摩挲着契约晶石轻笑，忽然庆幸自己不必具象成形。

那些具体的祈愿与怨恨，终究会扭曲最初的神性。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青玉看见自己的虚影正被朝阳拉长。

光与暗的交界处，隐约有骑虎的财神轮廓在凝聚，但转瞬即逝。

他忽然明白，或许当人类真正理解财富的本质时，自会有新的神祇从契约中破茧。

而他要做的，只是守护这份契约直到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