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黎明前的病房落针可闻,监护仪的电子音规律如心跳。陈琛靠在椅背上,紧绷的脊背第一次松懈下来,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力气。他看着护士撤走空了的营养液袋子,那些纠缠在古月身上的管线终于解开,像褪去层层的枷锁。

撤去冰毯,护士给古月穿病号服,她的动作实在算不上温柔,古月在昏迷中皱起眉头,发出一声幼猫般的呜咽,松垮的衣领滑落到肩胛骨下方,露出大片苍白的肩头。护士手上的动作不停,目光却频频瞟向陈琛——这个英俊的军官此刻正死死盯着她的指甲,眼神冷得能刮下霜来。

“我来吧!“

他突然起身扯过新的薄被,布料扬起的风吹的犯花痴的护士心头一凛。盖被子的动作轻柔得像在掩埋地雷,他不仅不避嫌,动作还那么自然。护士尴尬的撇着嘴收走弄脏的被褥,只留下陈琛替古月仔细掖好被角的身影。他真的只是她教官吗?

走廊传来早班医生的谈笑,陈琛的喉结动了动。他多想此刻自己真是她的什么人,而不是那个连掖被角都要克制的、该死的军训教官。

陈琛的眼底泛着青灰,眼白爬满红丝,他的颧骨在顶灯下显得格外突出,下颌线条绷得发僵,连新冒出来的胡茬都透着一股倦意。作训服的领口被汗渍浸出深色痕迹,肩线处还沾着不知什么时候蹭上的墙灰,袖口皱巴巴地卷着,露出里面深绿色的迷彩内衬。整件衣服像是长在了他身上,随着他前倾的姿势,在脊背处勒出几道健硕的褶痕。

这一夜惊心动魄,直到此刻,陈琛悬着的心才重重落回胸腔。他缓缓跌坐在床头,与古月之间的距离仅剩一层薄薄的被子。金属支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轻轻将古月的手握在掌心里,冰凉得像块软玉,绷紧的神经此刻才得以释放,他用手肘撑着脑袋,轻轻埋在古月大腿上,就那样以虚空环抱的姿势,寻求一份心安。那纤细的手腕上还留着输液贴的痕迹,青紫色的血管在苍白皮肤下若隐若现,扎着留置针的左手放在胸前。

她睫毛投下的阴影不再颤动,锁骨凹陷处积蓄着浅浅的黑影,显得幽深而隐秘。病号服宽大的领口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包裹着饱经摧残的躯体。陈琛用拇指摩挲着她手腕内侧的淤青,那里淡蓝色的血管像地图上即将干涸的支流。

窗外的天色仍暗,但已隐约透出一线青灰。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嗡鸣,和两个人交错的呼吸声。作训服腰带勒进酸痛的肌肉里,此刻所有感官都在褪色,唯有掌心里微弱的脉搏,像夜风中摇曳的烛火,明明灭灭地烫着他的生命线。眼皮突然变得千钧重,恍惚间看见古月的嘴角微微上扬——不知是梦境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她做了长长的一个梦,在漫长的梦境里漂浮,像一片羽毛被风卷过南城的夜空。霓虹在脚下流淌成河,万家灯火璀璨耀眼,却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夜风灌进她的衣袖,失重的快感让心脏悬在云端——直到剧痛如利刃劈开天幕,她突然从万丈高空笔直坠落。

黑暗扑面而来的瞬间,耳畔炸开尖锐的蜂鸣。模糊的人声像隔着重洋传来,金属器械的碰撞声在颅骨内不断翻涌。她想蜷缩起来,却发现四肢被无形的锁链钉住;想尖叫,声带却化作一团灼热的砂砾。疼痛在每根神经末梢绽放,仿佛有人正用钝刀慢慢锯开她的咽喉。

混沌中有冰凉的手指抚过她的眼皮,像试图合上棺木的温柔刽子手。她在意识深处拼命挣扎,睫毛颤动如垂死的蝶。某个瞬间,似乎有模糊的光斑渗进视网膜,却立刻被更深的黑暗吞没。唯一真实的是持续啃噬骨髓的剧痛,以及喉间弥漫的、铁锈味的血腥气。

有冰冷的针头刺入血管,她想挣扎,却被滚烫的掌心牢牢包裹,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里藏着细微的颤栗。那只手带着厚茧的温度,安抚着惊慌失措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她好像听见了谁在耳边呓语,在呼唤她的名字,

“古月...“

呼唤声时远时近,像隔着雨季泛潮的收音机,声音沙哑得厉害,尾音却软得发颤。有温热的液体滴在她手背上,在皮肤表面蜿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暖流。当干渴烧灼喉咙时,突然有清泉涌入。那滋味让她想起小学春游,同学们分享的橘子汽水——她只分到瓶底最后一口,甜得让人想哭。

输进去的药剂开始发挥作用,大脑变得清明起来,那只手却始终没松开,仿佛只要再用力一点,就能把体温和心跳都渡给她。

窗外的鸟鸣声由远及近,像一串清脆的铃铛,将古月从混沌的深渊中轻轻拽出。她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刺目的白光让视线有一瞬的失焦。

消毒水的气味钻入鼻腔,混合着某种陈旧而冷冽的医院气息。脖颈处的刺痛让她下意识皱眉。她眨了眨眼,视线终于聚焦——白色的天花板,日光灯管投下冷调的光。

然后,她感觉到了手背上的温度。

那只手仍然紧紧握着她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掌心的热度却源源不断地传来。她微微侧头,视线顺着那只手臂往下——

穿着军绿色作训服的高大男人此刻以别扭的姿势趴在床脚,额前的碎发凌乱地支棱着,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他的呼吸很轻,即便没有看到脸,他的身形早已刻入心底。

比起一睁眼就看见教官以如此亲密的姿势抱着自己,更让她心惊的是——自己的手指正蜷在陈琛的掌心里。

电光火石间,昏迷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警笛声、血色、撕裂般的剧痛,还有最后时刻将她牢牢护住的怀抱,他抱着她狂奔,嘶吼着让她别睡的画面原来不是做梦……古月猛地闭上眼,滚烫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角,顺着太阳穴滑入双鬓。那无法言说的酸涩与感动溢满心间,心绪的剧烈波动直接引发监护仪尖锐的嗡鸣,陈琛几乎条件反射般弹射而起,眼底还带着未散的困倦和惊惶,闯入眼帘的便是古月泪流满面却紧闭双眼的脸,他心中一痛,连忙扯来纸巾温柔擦拭,浑厚暗哑的嗓音在古月耳边低喃:

“这又是做了什么伤心的梦,哭成这样?”

陈琛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指尖传来微热的体温,那折磨了他整夜的滚烫高温终于褪去。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悬着的心这才算真正落回原处。

古月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听着他低沉的嗓音,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掉。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唇瓣轻颤:

“教……官……”

仅仅两个字,却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嗓音沙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还未说完便哽咽到失声。

陈琛心头一颤,指腹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动作温柔得不像话。他以为她还在梦魇中未醒,便低声哄道:

“没事了,都过去了……古月……我在……”

他哑声说,指节收紧,

“以后,我一直在。“

陈琛突然将她的手拉到唇边,胡茬像细小的砂砾,轻轻刮蹭着她细嫩的手背。那微微刺痒的触感如此真实,像无数细小的电流,顺着皮肤一路窜进古月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古月睫毛剧烈颤抖,终于彻底清醒过来——这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感受到了温暖的怀抱,连绵不绝的关心,还有那一声声温柔的呼唤……

她猛的睁开眼,静静地盯着陈琛,泪水在眼眶里摇摇欲坠。陈琛的脸近在咫尺,他眼底布满血丝,眉宇间还凝着未散的疲惫,眼里的泪花翻涌,两个人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她颤抖着抬起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却在半途被陈琛一把握住。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将她冰凉的手指完全包裹。

他望着这终于恢复神采的明亮双眸一时忘了言语,那目光涣散毫无生气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直到古月的声音响起他才回过神来。

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轻轻抚摸着她手肘的伤痕,

“还疼不疼?“

古月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她颤抖着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刚碰到他下巴上的胡茬,就被陈琛一把握住。

“教官……我是不是要死了?”

古月平静的艰难的说着话,滚烫的热泪将眼尾染上了绯色,陈琛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眼角泛起的泪光让他声音哽咽:

“说什么瞎话!你只是发烧昏倒了。”

古月看着他严肃的脸上露出悲悯的神色,一向心思细腻的她心中却在想:果然如此,不然教官怎么会在这里,还这么温柔。她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开着玩笑:

“老天爷还是待我不薄,满足了我最后的心愿。”

陈琛却愈发难过。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握着古月的手又紧了几分,两滴热泪毫无征兆地砸落在她的手背上。古月此刻心里愈加波澜不惊,连一向威严的教官都落泪了,可能她现在已经是回光返照?她浅笑着,努力抬起手腕,轻轻拭去陈琛眼中的泪水。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教官,别哭……谢谢你,如果我死了,请把我的骨灰撒向大海,别留给我爸妈。”

古月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字字如刀,刺痛着陈琛的心。

陈琛想阻止她再说下去,可心痛如绞,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双手探进被子里,猛地一把将古月搂进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抱着,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滚烫的泪水止不住地滑落,浸湿了古月胸前的被单。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被子外面传来的颤抖。

他抱着她,许久才用那低沉而霸道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

“你想都别想,我不允许!”

路灯下蜷缩的身影,在他心底烫出血痂。昨夜每帧画面都是扎进心脏的倒刺,连呼吸都扯出腥甜。

他揉捏着古月的手,绝不允许她单薄身躯变成灰白粉末,被海浪吞噬。他要带她离开,离开那对让她心碎的养父母。她值得更好的,而他,会成为她的庇护所,为她撑起一片温暖的天空。

陈琛眼底的深情让古月莫名,她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目光穿过窗户,落在那道裂开的天边。一缕白光悄然洒下,如温柔的抚慰,穿透了黑暗与寒凉。此刻,她的心中一片宁静,仿佛所有的波澜都被这温暖的怀抱抚平。在生命的尽头,她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关怀,原来有人陪伴是那样温暖。她的心中没有一丝遗憾,也没有任何牵挂,只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她软糯沙哑的嗓音在陈琛耳边响起:

“教官,您真是个好人。”

她的眼神中满是真挚的感激,声音微微颤抖:

“我这一辈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只希望您以后的日子,永远顺遂平安,功成名就,子孙满堂,幸福安康。”

陈琛听到她的话,瞬间哭笑不得,肩膀因为发笑而震颤,古月却以为是他哭得更伤心了。

她连忙抽出手轻抚着他的后脑勺,艰难发声:

“教官,我真的很开心,我的心愿已了,没什么遗憾的,这辈子没有尝过什么甜头,没想到最后还有你陪在身边,我以为自己会死在马路上呢,第二天被清洁阿姨当垃圾一样发现,其实那样的日子,我也活够了,现在反而解脱了……”

三言两语惹得硬汉落泪,她知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扎心?

古月断断续续的说着,不知不觉竟说起了童年,脖子上的伤口还很疼,可是她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陈琛整理好心绪没有打断她,那些无人等待的深山老林,那些无法辨认的夜间小路……她摔过的跤受过的惊吓和绝望都让他心里憋着一股劲,一股想狠狠关心她照顾她给她所有的冲劲!他扶她靠坐在床头,不时喂她喝水,查看她的伤口,替她上药。等她再次说着感谢他的话时打断了她:

“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陈琛坐在她脚边,把玩着她的青葱手指,摩挲着她柔软的指尖,目光温柔地落在她的眉眼之间,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古月微微一怔,脸颊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她惊诧于他握她手时的自然而然,换做施南昇,估计她早一个耳光甩过去了吧?可她此刻却有些不忍,她看到他因为守了自己一夜而憔悴的神色,如果握着她的手能让他安心,那就让他握着好了,不过是握个手而已,她想。

如果不是自己命不久矣,她一定会好好感谢他。至少,他给了她渴望已久的关怀,避免了她惨死街头的可笑结局。然而,她低头看着自己双脚上缠绕的纱布,割破的咽喉,身上的监护仪,还有胸口传来的阵阵疼痛,如今这副残破之躯,别说常言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玩笑话,就连磕头谢恩都做不到吧?

“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陈琛看着她明亮的眸子渐渐黯淡无光,心里不禁发酸。

“陈教官……”

古月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眷恋。

“别叫我教官。”

陈琛打断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和无奈。他不喜欢这个称呼,每次听到,心脏都会不自觉地收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要害。那三个字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提醒着他此刻的冲动。

“那我应该叫您什么?”

古月有些迷茫地望着他,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她觉得教官看她的眼神很不一样了,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你可以叫我陈琛哥哥,我比你大几岁……”

理性在太阳穴突突跳动,脑中蹦出了三个致命形容词:越界、违规、失职。可当她抬起空茫的琥珀色瞳孔——所有教条都蒸腾成虚无。他现在只想他们的关系能更近一点,他只希望自己能名正言顺的去照顾她去关心她。

他盯着那两汪将熄的星火,突然握紧她双手。他不能容忍这双虹膜里碎金流动的眸子永远蒙尘,更无法想象这具温热躯体在自己臂弯里僵硬。心脏像被战术匕首旋开,苦涩从裂缝里汩汩往外冒……光是想想心就泛着疼,密密麻麻的痛楚蔓延到嘴里全是苦涩。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看淡一切的洒脱,却又透着与她这年纪极不相称的淡漠。像是夏夜中突然炸开的烟花,瞬间将他满心的顾虑、犹豫,还有那些“不应该”的念头,统统烧成了灰烬。

她怎么就能说人生已经毫无遗憾了呢?究竟是怎样的一段过往,才能让她如此毫不留恋,了无牵挂,甚至觉得是一种解脱……

古月看着他沉静的脸庞,从初见时他冷酷得让人不敢直视到刚才抱着她哭……她还没有从太多的震撼中缓过来,此刻这个男人好像又恢复了昨天的威严,气场强大得令她无处闪躲。她实在想不到要如何感谢他,自己实在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来回报他的救命之恩,古月羞窘的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心里泛起了连绵不绝的失落。

“陈琛哥哥……谢谢你救了我。”

原来是把她当做妹妹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怎么又有点失落呢?

陈琛敏锐地捕捉到了古月情绪的细微波动。他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语气变得柔和而郑重,仿佛在诉说着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古月……我不信你还没有感觉出来……”

他缓缓抬起她的手,轻轻放在唇边,温柔地印上一个吻。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他的眼神坚定而深情,无声地诉说着他的心意。

“如果喜欢一个人是错,就让我永远错下去。”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

古月僵住了。

她就那样瞪大双眼在手指和他的脸上逡巡,那些迷迷糊糊间唇角的触感,那些醒来后身上干爽的怪异,那些唐突的亲近突然就说得通了……不是错觉,在她觉得生无可恋的时候,怎么突然好像全世界都在开始爱她了?她大口的喘着气,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原本平稳的心跳陡然开始狂跳,监护仪发出的刺耳嗡鸣吓到了陈琛。

“你怎么了,古月?!是哪里不舒服吗?我这就去叫医生!”

陈琛下意识要冲出去,却被她反手抓住手腕。古月苍白的嘴唇轻启:

“别......别走。“

她的声音微弱而颤抖,眼神中带着一丝挣扎。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她现在只觉得震惊,尴尬,慌乱,还有不可思议。

“你不要再吓我了……”

那两个字像一把钝刀,狠狠扎进陈琛心里。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住她的,呼吸交缠间哑声承诺:

“不走。这辈子都不走了。“

陈琛小心翼翼的轻搂着她双肩,颤着音在她耳边低喃:

“你昨晚差点就……”

陈琛的呼吸突然变得沉重,那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闪回——她染血的脖颈,病床边无力垂落的手腕。医生急促的指令声,监护仪刺耳的警报,还有他攥着病危通知书时,心里的慌乱……一想到她无依无靠生命垂危他就心痛得难以呼吸。他哽咽着艰难开口:

“你知不知道……当我抱起昏迷在路灯下的你时,有多心疼?当我眼睁睁看着医生切开你的劲脉时,有多恐慌?我也没想到,你在我心里,竟然已经这么重要了,重要到我一晚上没敢睡,害怕一闭眼你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看到你小腿上那些伤痕,我悔恨得无以复加。你遭受的一切伤痛,都是我带给你的。如果不是我对你太过严厉,你不会……遭这么大的罪。”

陈琛的声音在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挤出来的。他的眼神里满是自责和痛苦,仿佛在责怪自己的无情和疏忽。他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试图用这种方式传递自己的愧疚和爱意。

“古月,我很后悔。对不起,没有早点发现你的不对劲,你是一个坚毅耀眼的女孩,军训第一天就发现了你的与众不同,你总在无意间吸引我的目光……让我一点点为你着迷,我也知道现在不合时宜,我应该等到你考上大学或者学业有成之时,可是那太漫长了,我等不及想要照顾你,想要关心你……”

25年来,陈琛第一次尝到自己眼泪的咸涩,可比起落泪更让他震惊的是:他竟如此害怕失去她。

古月听着陈琛的倾诉,泪水情不自禁地滑落。她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湿润的眼角,心里某个角落瞬间软了下来,仿佛被一种温柔的力量彻底融化。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原来,那并不是她的错觉,而是一份实实在在的情感,一份她从未奢望过的温暖。为什么施南昇带给她的是害怕和逃离?而他带给她的却是踏实与心安?

这算不算意外之喜?那个曾经她做梦都不敢肖想的男人,此刻正靠在他臂弯里,触手可及。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触碰他,可以近距离地感受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她哭着哭着,嘴角却渐渐扬起了一抹笑容。

“去他妈的……”

她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却也透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释然。如果下一秒是死,为什么不在死前好好感受这从未有过的全新世界?

将这份温暖和感动深深刻进心底,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颤抖的,小心的直起身子,用依然干裂的唇吻掉了陈琛眼角的那滴泪,无声阻止着他继续说下去。陈琛浑身一震。所有苦涩骤然化作汹涌的欢喜,他扣住她的后颈,狠狠吻上那苍白的唇。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在怀里,恨不能把这份温热永远烙进骨血。古月被他突如其来的吻撞得微微后仰,却在下一秒被他有力的手臂牢牢托住后背。唇齿间弥漫着血与泪的咸涩,却比任何蜜糖都更让她沉醉。她虚弱的手指攥紧他皱巴巴的作训服前襟,像是抓住救命的浮木,仿佛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陈琛的吻从最初的暴烈,渐渐变得温柔,最后化作轻轻的厮磨。他直直地盯着她摄人心魄的神情,眼前的景象让他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她的脸颊染上了动人的神色,她的唇变得有些肿胀,吸引着他沉沦更激得他想犯罪。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他克制地将她轻放回病床,机器不解风情的持续嗡鸣撕碎缠绵的余温。他瞥见屏幕上剧烈起伏的心电曲线,喉间溢出一声低笑。陈琛突然的闷笑让古月瞬间羞红了脸,她拽过被子蒙住头,泛红的耳尖在雪白被单间若隐若现。

他想笑,想仰天长笑。这种喜悦,甚至超过了他获得爱沙尼亚特种兵比赛第一名时的兴奋。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眼神中满是温柔和宠溺。

古月的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她微微喘息着,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却又充满了对他的依赖。她轻轻将脸靠在陈琛的掌心,感受着这陌生而强烈的眩晕感,这……难道就是幸福吗?

陈琛低下头,轻轻吻去她睫毛上的泪珠,低声说道:

“都不知道怎么表达此刻的心情,古月,以后有我在,昨晚那样的情况绝不会再发生了,你再也不用一个人……一个人经历那些孤单和无助了!”

这动人的情话如一股电流,穿透了古月内心的阴霾,让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酥麻的感觉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在这份深情中沉醉不已。

陈琛指腹抚过她脖颈,声音低哑:

“当时一定很疼吧?“

古月摇摇头,轻轻翻看着他手心的老茧。消毒水味混着他特有的气息,让她无比安心。所有的疼痛,现在,都值了。真想让时间停在这一刻,让她好好感受从未感受过的美好。

窗外,被夜雨洗过的天空格外漂亮,连一丝杂质都不曾留下。阳光透过树丛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清新而湿润的气息。远处的山峦在雨后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宁静而悠远。

第一缕完整的晨光穿过树丛,光影打在古月脸上,那璀璨的眸子,烙进眼里,直达心间。陈琛情不自禁低头吻了下去……古月抬手轻轻抵在他胸口,感受到他健硕的胸肌,强有力的心跳,耳根渐渐泛红,她带着羞涩的嗓音自唇齿间溢出:

“这真的不是我回光返照做的梦吗?”

“傻瓜……专心点……”

……

两个人十指紧扣,时间仿佛静止了,那陌生而强烈的爱意在唇齿间交融,占满彼此心间。眼看着心电图又有了攀升的趋势,陈琛一把拽掉了那碍事的电极片……古月胸前一凉,瞬间被温暖覆盖……她惊得差点尖叫,却被某人夺走了发言权。陈琛小心翼翼搂着被单包裹住的小小身躯,在那炽热的掌心抚慰下,狂跳的心,颤栗的身体,慢慢平静了下来……直到古月脑袋发晕,呼吸困难,才意犹未尽的放过了她。

“你怎么这么熟练啊!”

古月满面绯红,双眼含春。这个男人也太会了!

“刚才咬破的嘴皮那么快就好了?”

陈琛满眼含笑的揶揄她。古月瞬间低下头,羞窘得不吭声了。

“你如此耀眼,喜欢你的人那么多,怕影响你学习又怕你被别人拐跑了带歪了,唉,我只有先下手为强,把你放在眼皮底下才放心。”

陈琛语气温柔,眼神却透着猎豹般的锋芒。

古月惊讶抬头:

“哪有那么多喜欢我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是吗?那施南昇看我的眼神,都恨不得把我吃了……”

陈琛双手环胸,斜倚在椅子上,一米八五的身高显得格外挺拔,两条长腿随意地伸展着,仿佛比古月整个人还要长。

“啊?施南昇?他怎么了?”

古月双眼迷茫,她正专注地看着他的大长腿出神。他知不知道自己很迷人啊?成熟男人的魅力在此刻展露无疑,那修长的双腿、挺拔的身姿,每一个细节都散发着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她目光痴迷,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赞叹,他的身材一定好极了……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话。

陈琛看着她那呆萌又痴迷的眼神,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神中带着一丝宠溺:

“看来我这双腿还挺有杀伤力的嘛。怎么样?这身材你还满意吗?”

他调侃道,语气中尽是愉悦。

古月被他拆穿心事,尴尬得拉起被子把脸遮住了!这突如其来的甜蜜幸福快要把她砸晕了。

“施南昇看你的眼神很不对劲,你没有感觉到吗?”

陈琛暗哑的嗓音隔着薄被传进古月的耳朵,她扯开被子,露出一双沉思的眸子。

“他对我表白过,不过我拒绝了,我原本就没打算高中早恋……要不是你……”

古月想说:要不是你使用了攻心计+美人计!我又怎么会道心崩阻……

“要不是我什么?是我太有魅力,所以你色令智昏了?”

陈琛原本冷峻刚毅的脸,此刻满面春风,他笑起来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古月失神的看着他……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好看吧?片刻过后,古月的声音才幽幽的传来:

“你确实让我色令智昏了,所以,我现在可以后悔吗?美色误我!我的目标达不成了怎么办?”

古月直勾勾的望着陈琛幽深的眼眸,想要从他那深邃的目光中寻找一丝答案。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担忧和纠结,仿佛在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懊悔。陈琛看着她那认真又有些懊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神中满是宠溺:

“后悔?你敢后悔试试?”

古月微微嘟起嘴,委屈地说:

“那怎么办?我本来是想军训结束,就专心学习,到时候,你回了部队,我又没有手机,我们应该也不会有很多联系吧?”

陈琛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语气带着蛊惑:

“古月,人生不是只有学习和目标。有时候,幸福和快乐也很重要。和我在一起,难道你不快乐吗?”

古月愣住了,她低下头,微微咬了咬嘴唇。快乐,太快乐了,她甚至想要沉溺其中,所以这就是她心中担忧和挣扎的地方。

“你担心的都不会发生,我比你更怕影响你学习,所以我会严厉督促你。我回部队也不会影响我们联系,到时候,在学习之余,一切交给我,好不好?”

“真的吗?”

听到陈琛如此说。古月心里将信将疑,她真的能两者兼顾吗?其实等到上了大学以后在谈也未尝不可啊,她一边思索一边挠着陈琛的手心,摸得陈琛又有些心猿意马。

原本苍凉无望的心海被感动塞满,古月傻傻的笑着,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她一旦喜欢某个人,此生不渝!这张温柔又霸气的脸怎么看都看不够,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候,他的出现,照亮了她整个人生,或许这就是他与施南昇的不同之处,他的成熟稳重给了她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像只终于找到归途的小野猫,紧紧握着他的手,带着孤注一掷的坚决。

他们十指相扣,阳光在交握的指节上烙下金线,窗台上不知何时飞来了两只麻雀,成为这无声誓约唯一的见证。

陈琛轻轻吻了吻她泛红的眼角,闭上眼控制自己蠢蠢欲动的凡心。古月就像一株含苞待放的罂粟花,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令人上瘾,令人沉迷。

两人呼吸交缠间,陈琛忽然低头抵住她的前额,鼻尖相触的距离里,消毒水味都化成了蜜糖。两个人就这样头抵着头,在空无一人的病房里,撒下一室旖旎。

直到天色大亮,陈琛才不得不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他站在窗边望着外面迷人的晨光,心旷神怡。

古月看着他颀长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她怪刚才意乱情迷不顾后果,现在才惊觉自己的行为称得上惊世骇俗离经叛道!她真的可以爱情学业兼顾吗?她想起初见时那样傲视一切的人会因为害怕失去她而泣不成声就觉得心头一痛,那样优秀完美的男人……怎么会喜欢上她这样貌似无盐的小豆芽呢?

自己此刻活像个打满补丁的破布娃娃,浑身上下没一处妥帖。直到凉风窜过空荡荡的病号服,她才猛然惊觉自己竟是“虚怀若谷“,顿时从耳根红到了脖颈——那张脸烫得活似煮熟的虾子,皮肤灼热的程度怕是比四十一度高烧还要惊人。陈琛被古月突然的一声尖叫吓了一跳,话都来不及多说,匆匆对着电话那头撂下一句“李营长,我请半天假!”便挂断了通话。

“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发烧了?你脸怎么这么烫!我去叫医生来!”

陈琛说着就要往外面走,古月赶紧拉住他衣角,小声说着:

“我没事……”

陈琛伸手摸了一下她脖颈和小腿,确认只是脸上发烫才稍稍放下心来。坐下来还心有余悸,一颗心跳的兵荒马乱。

“你饿坏了吧?等医生查房的时候让他给你检查一遍,我叫了粥,一会儿就送来。等商场开门了,再去给你买衣服。”

听到陈琛的话,古月的脸更红了……她像个鸵鸟似的把自己包裹了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想问又问不出口。陈琛看着她的表情,笑着轻咳了两声;

“咳咳……昨晚你情况太危急,实在情非得已……若是换做以前,我都该准备好聘礼,上门提亲了!”

虽然是护士换的衣服,但他绝不会说。

古月现在终于反应过来,一开始他说的问她怎么感谢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原来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虽然她毫无责怪之意,还是羞窘的转过了身体不再看他,气呼呼的说了两个字:

“流氓!”

陈琛被她可爱的样子逗笑了,看到这样鲜活的古月,有种失而复得的感慨和喜悦。

“我一定对你负责,古月……”

陈琛凑到她耳边,郑重地说着。

古月的耳朵肉眼可见的红了。他愉悦的在她耳尖烙下一吻。

“禽兽!我这样两面一样平的豆芽菜你都下得去手!”

古月恼羞成怒的躲进了被子里。

“哈哈哈……”

陈琛瞬间笑得前仰后合,爽朗的笑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

“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古月气恼的抬手锤他的胸口,眼泪说掉就掉。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了?可是她控制不住,就是想哭。直到现在,她都不相信,事情怎么发展成了这样。

“好了,好了,我错了……傻丫头,你就是营养不良,太瘦了!都还没发育呢!等你病好了,我带完军训就休假,天天给你做营养餐,把身体补回来!”

陈琛从昨晚就萌生了想要照顾她的想法。如果古月不知道他的心意,他就另想办法,好在现在一切好办了。听完他的话,古月哭得更凶了,老天是不是看她以前过的太苦了,所以派了这么大个惊喜等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她这是产生的幻觉吧?!她真的把高岭之花一样的教官拽手里了?

她扯开被子,伸手小心翼翼的捏了捏陈琛帅气的侧脸,那眼睛里还布满着血丝,此刻却深情的望着她,那硬朗的触感与她近在咫尺,那唇角的胡茬依然在戳着她的指腹,那殷红的嘴唇一次又一次掠夺过她的呼吸……古月脸颊燥热,心跳加快,陈琛突然在她掌心一吻,惊得她触电般的收回了手,这一切都是真的,眼前这个男人也是真的……

“看傻啦?”

陈琛揉了揉她散乱的发丝。

“你真好看……这一切都是梦吧?一定不是真的,我怎么可能……我感觉自己真的快要死了……幸福死了!”

古月不自觉的把心里话说了出来,陈琛将头抵在她额头郑重的认真的说道:

“这一切都是真的,不准胡思乱想,再好看也是你的男朋友……以后只给你看,好不好?”

天呐,毁灭吧!她有男朋友了?!她这就有男朋友了?!古月双手捂着脸,满脸的娇羞,窜高的温度双手兜都兜不住。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教官吗?!情话张嘴就来!她还是个学生啊!!这糖衣炮弹她招架不住了哇!她不要早恋啊喂!这是贼老天派来考验她的吧?!

“我还是比较喜欢看你一脸正经的样子。那样我还能保持理智。”

古月笑着从指缝中偷瞄着他。

“好啊!敢说我不正经……我要不正经,你现在还能好好说话?没良心的小东西!”

陈琛拿下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

“身上感觉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医生让你住院三天,刚好三天军训就结束了,你……”

陈琛到现在都不知道她那么拼命的训练是为了什么。但让她再次回去训练说什么他都不舍得了。如果她坚持的话……

“我还能回去训练吗?”

古月不知道他昨晚是如何熬过那些绝望和无助的,她心疼的抚摸着这张憔悴的脸,这个忍着浑身汗渍和疲惫守了她一夜的男人。她不想让他再经历第二次了。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那么拼,是因为荣誉吗?是因为想证明自己吗?可是又有谁在乎那一纸证明呢?

古月不愿意承认,其实她就是在故意找虐,故意摧残着这具父母不在意的身躯。反正他们只遗憾没有儿子,又怎会在意失去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儿呢?陈琛看着她眼里闪过的落寞,看着她脸上似有似无的嘲讽,心里泛起心疼。他坐到床头,将她搂进怀里,冷静地分析到:

“你现在的身体可以用‘强弩之末’来形容,我基本了解了你的身世,我能理解你拼命训练的原因,古月……不管以前如何,从今天起,你有我,今后,你只管好好学习,无关紧要的人不用在意了。无论你走的多远飞得多高,我都会是你最坚强的依靠。你可以脆弱可以撒娇可以放肆一点。今后,你会拥有一切,唯独没有委屈,明白吗?”

陈琛深情而温暖的话语震撼着她的心,她没想到,他如此善解人意。此刻,别说是以身相许,就是把这条命给他,她都愿意。她转身,紧紧搂着他的脖子,鼻子贴着他紧实的胸膛。那似有若无的紫罗兰香皂味道混着汗臭都让她觉得那么好闻,她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让那不真实的画面感又增添了一分心安。

她不会再犹豫也不会再放手了,哪怕前路是一片荆棘,她也要闯一闯,再糟糕也不会比昨天更惨了吧?难道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她是不是迎来了新的人生?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想法呢?”

陈琛已经在心里想了好几个方案,却听见古月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听你的,我听你的。以后,我只管专心读书,其他的,一切都听你的!”

“嘿嘿……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陈琛捏着她小手,笑得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幸好古月看不见。

古月迷茫的望着他话里有话的样子,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我好饿啊……”

她蔫巴巴地摸着凹陷的胃部,指尖在病号服上勾出几道褶皱。声音软绵绵的,弄得陈琛心里像猫抓似的。

陈琛瞥了眼腕表,金属表链在晨光里晃出一道银弧。

“现在才刚六点半,早餐店估计也才营业不久。我扶你先去洗漱一下,然后给你热个牛奶。”

陈琛说着就要扶她下床,却在触到单薄肩头的瞬间僵住——昨晚那双破鞋子早被他扔进了垃圾桶,此刻床底空荡荡的,之前刷遍了网店都没有一家半夜营业……他立马按着她的肩头不许她起来:

“你就坐这里别动,老实当你的伤员。我去给你打水拿过来。”

他忽然用军训时的口令腔调说话,按在她肩头的手掌却泄露了温柔。

古月宛如一个乖巧听话的孩童,听到那番话语后,便安静地一动不动。她抿着唇,脸颊依然泛着红晕,默默适应着这从天而降的甜蜜。此刻,她心中满是柔情,倘若这一切皆是梦境,她愿沉醉其中,永不醒来。

古月看见他耳尖泛起可疑的红色,那截露在军装领口外的脖颈,正随着打水的动作绷出凌厉的线条。

古月含着薄荷味的漱口水,偷偷从杯沿上方偷瞄陈琛。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了层金边,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像是精心测量过的完美弧度。

“咕噜咕噜——“她鼓着腮帮子漱口,心里的小人已经在疯狂打滚:这真的是那个在军训场上把男生训到腿抖的冷面教官吗?!他现在端着盆等着接自己的漱口水啊喂!

陈琛突然笑道:

“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我怎么没发现你其实是个小色狼呢?”

“噗——“

古月差点把漱口水喷出来,手忙脚乱地去抓纸巾,结果被陈琛抢先一步。

“哎呀!看,让你看,大大方方的看,这么激动做什么?”

陈琛宠溺地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她漱完口,他单手托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拿着毛巾仔细擦过她的嘴角,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千百遍,每一个细节都透着温柔。

古月僵住了。这样陌生的,无微不至的疼爱与呵护,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体会过,如今,陈琛全都让她体验到了,这个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古月偷偷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疼得真实,甜得发慌。

她就这样笑着,泪意莹莹的眸子里满是对他的缱绻爱意和依恋。

她回忆了自己惨淡的十六年人生,做过最大的善事也就是扶老奶奶过马路了,怎么就给了她这么大的回报?是不是老天弄错了?不会哪天又给她收回了吧?对此,她是坚决反对的!

陈琛看着她如今的模样,欣慰又开心,此刻想让她幸福一辈子的念头,成了他毕生所愿。他捧着她的小脸蛋亲了一口:

“别看了,哈喇子流出来了!”

古月捂着嘴,笑得眉眼弯弯。她眼睛里的光是那样璀璨,原来生活可以这么甜!

窗外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她对着玻璃上晃动的倒影悄悄比了个耶,倒影里那个穿军装的高大身影,正用微波炉热着牛奶,白雾模糊了所有锋利轮廓,而对未来的憧憬却无比清晰。

在古月牛奶喝到一半的时候,外卖终于到了。陈琛将塑料盖掀开,小米南瓜粥的香气就溢满了病房。陈琛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古月嘴边。

“烫不烫?”

他问,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像是怕惊扰这一刻的安宁。

古月摇头,张嘴含住勺子,热粥滑进胃里,暖得她眼眶发酸。她刚想说话,病房门就被推开了——主治医生带着一群实习生乌泱泱涌了进来。

“监护仪都拆了?谁拆的?我没下令拆啊!”

当然是谁嫌它碍事谁拆的了……

医生走近测了一下古月的体温,38.7度,又查看了她脖子上的伤口和背上的红疹,看来再输一天液就可以提前出院了。

医生翻了翻病历,瞥了眼陈琛手里的粥碗,目瞪口呆了三秒,半夜他看见的那个冷酷阴沉,气势凛人的男人呢?这个温柔体贴满脸笑意的又是谁?

“啊你……你是昨晚把急诊室门踹坏的那个军训教官?”

“是我……我照价赔偿。”

陈琛放下碗,站到了医生面前。高大的身影无形中带着压迫感,四十几岁的主任医师眼前突然一黑,一抬头就看到了陈琛幽深的黑眸,吓得手一哆嗦,签字笔都掉在了地上。

“你你……站这么近做什么?挡着我光了!”

古月一阵闷笑,差点呛到。陈琛倒是面不改色,只是又挪开了一些。

医生刚走,陈琛的手机就响了。他扫了眼来电显示,眉头一皱,但还是按了接听。

“陈琛!你小子——”

李营长的咆哮声穿透听筒,连古月都听得一清二楚,

“军训才训到一半,你撂挑子去哪了?那群学生现在跟无头苍蝇似的,教官名单上写的可是你的名字!”

陈琛把手机拿远了些,等李营长吼完,才平静道:

“营长,我请过假了。”

“请假?你那是请假吗!你那是直接“通知”我!要不这个营长还是你来当吧?!”

李营长气得直喘,

“你知道现在多少学生问我‘陈教官去哪儿了’吗?啊?”

古月低着头没有说话,美梦总是易碎的。她知道自己梦该醒了,陈琛不可能一直陪着她,她也不可能真的不管不顾,都怪自己太冲动,弄得现在让他为难。陈琛瞥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又自怨自艾了。

“营长,”

他深吸一口气,

“我可以现在回去,但是带完了军训我要休假,把之前没休的全算上。”

“你之前不是说……”

李营长震惊于陈琛到底遇到了什么事,连那么重要的封闭特训都不去了。

“这件事我们见面再说。休假你同意我就立马回去,不同意,你就换人带军训吧,本来军训也不该我来的。”

“你休假可以等到特训结束以后再休,为什么一定要现在?”

李营长还是不希望他放弃这次机会。

“因为现在有比这更重要的事要做。”

陈琛微笑地望着古月,语气平静的说。

“不会是师长他……”

李营长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上面还给他安排了什么重要的事,除非是他老子有什么安排。

“别乱打听,就问你同不同意吧,不同意我就摆烂。”

陈琛不想跟他磨叽,干脆耍无赖。

“休休休!赶紧给老子滚回来!再不回来,我就得上台踢正步了!”

电话挂断,病房里一片寂静。古月咬着勺子,眨巴着眼睛看他:

“你快回去吧?我现在都没事了!”

陈琛沉默两秒,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

“嗯。”

他低声道,

“中午再来看你。”

古月突然有些拘谨,她还是第一次关心一个男人,没来由的心跳加速:

“你……你先吃点东西再回学校。昨晚你都没睡觉……要不你还是……”

她很想说让他留下来休息一会,可她知道不可能。

“不吃了,你乖乖在医院等我,放学我就过来。”

陈琛已经站起身,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腰带和外套,军装笔挺,肩线锋利,气势逼人,如果不是他脸上还带着笑,她都想立即起身叫一声教官好了!

陈琛看着她呆愣愣看自己的目光,笑意深沉,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在她额头印上轻轻一吻旋即出了门。

古月机械般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仿佛还有陈琛嘴角的余温,真好,她的梦还没有醒。

她望着小桌子上那一堆吃食,即便胃里还饿着,她也瞬间没有食欲了。原来,这么快,她就要尝到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吗?

古月匆忙的用完了早饭,想要下床上厕所,等到双脚落地,才发现床边空空如也。

“我的鞋呢?!”

她绕着病床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无奈只好一边光着脚去如厕,一边把那个拿走她鞋子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手上还有留置针,让她做什么都不方便。她很想去找医生办出院,那点低烧她感觉完全可以扛过去了,可是她没有鞋啊!!她要光着脚走回家吗?还有她的作训服到底是哪个缺德鬼剪成碎片的啊?花钱买的,军训完了,她可以平时干活的时候穿嘛!她现在好像只剩躺在床上等陈琛晚上过来这一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