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死了......
把这一百八十斤的胖子垂降下去,柏苇杭觉得电线仿佛嵌进自己后腰的肉里了。
回头照了一圈,手电光里,刚才激烈搏斗的战场,已空无一物。
双手吊着身体,悬在地坑边缘。松手落下。
落地一滚,卸掉下落的冲击。
四下看看,整个队伍现在都转移到这地坑了。
上层倾泻的黄土,堵住了一半的通道,奶黄色的墙面,间隔十几米便有一个黑洞洞的岔路。
果然,和其他那些迷宫通道一样。
星寻躺在地上,星知和吴桐围在她身边。
“星寻她怎么样?”
星知摇了摇头。
“应该是磕到了头,呼吸还算平稳,只是一直昏迷着。”
罗萝跪在星寻身边,小手小心地擦掉星寻脸上的土渣,吧嗒吧嗒掉着眼泪。
星寻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随着孱弱的呼吸,上下起伏抖动。
像一片初秋早脱的落叶,飘落在这里。
手电光笼罩着她,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只有她的存在格外清晰。
偶尔,手指微微蜷曲抓握,像是在梦里,试图抓住什么。
柏苇杭看了看其他人,鲁昊脸上的伤口已不再出血,只是越发水肿。
星知翻找出林健带着的几块儿白布,撕成布条,正给他包扎着。
自己也是一身的褴褛,青一块紫一块,灰头土脸。
开枪打碎机器狗眼睛时,弹飞的子弹,在大腿上撕开一道不小的口子。
扯破的裤腿处,还在汨汨地渗着血。
这地下城的衣服材料,要是再结实一点,这会儿自己恐怕也就和那银色畜生一样了。
林健望着前后两端深邃的通道,和那些不知通向何处的岔路。
沉默。
再也没有出发时,一行人踌躇满志的样子。
只是迷茫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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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包里多余的衣服,都被人们套在身上。
围坐在一起,努力抵抗这远离地下城的寒冷。
星知紧紧抱着星寻,时不时在她耳边轻声唤几声。
“柏哥,我们下面该怎么办呢?”
包扎的白布遮住半张脸,鲁昊用剩下的一只眼盯着柏苇杭。
没来得及回答,林健先叹了一口气。
“我们现在真是毫无出路啊。原本那条路,两端都被堵死,而你们看看这里。”
前后胡乱指了指。
“该怎么走?这里是未探寻过的区域,就算想撤回地下城,你说我们该走哪个方向呢?”
“我们手里还有一个炸药,我想过,要不要试着在上面塌陷的区域下方,再炸一次。顺着倒下来的土石爬上去,绕过封住的这一段路。”
“但,要是整个顶棚都倒下来,和上面那土墙一样,彻底封死了怎么办呢?”
“何况......星寻又昏迷着,柏警官鲁警官也受了伤......”
难道真的要困死在这里?
林健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大家都明白此刻的境遇意味着什么。
吸管男低着头,自顾自摆弄着从爆炸处捡回来的那条“狗腿”。
咯吱咯吱响着。
“星知,你知道圣埃克苏佩里么?”
柏苇杭忽然想起这个名字。
“你是说写“小王子”的那位法国作家?”
“是,我想起他书里的一句话。”
“生活中是没有出路的......”
“但,唯一存在的,是前进的力量。”
“我们只能创造这种力量......一旦有了它,便有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星知苦笑一声。
“可......这前进的力量能告诉我们该往何处去么?”
柏苇杭指了指吸管男。
“也许,我们并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啊?我......”
吸管男一脸诧异,看着众人顺着柏苇杭的手,投过来的目光。
“是你手里那玩意,那条狗腿。”
“这机器狗肯定不是地下城的东西对吧,不管它是从哪里来的,是地上,还是其他时空。”
“可有一点是肯定的,它是从这一层的地洞里窜上去的。”
“还有这只小的机器狗。”
“所以......”
鲁昊恍然大悟。
“对呀,也就是说,这一层也一定有可以出去的路!”
星知从吸管男手里接过那银色狗腿,细细端详着。
“很轻,强度还很高。莫非是钛合金那样的材料?”
断裂处,一股细如发丝的金属线,大概是控制和电力系统的导线。硕大的狗爪被炸的只剩一小部分,摇摇晃晃挂着仅剩的一个锋利的脚趾。
“就是这个,在我脸上来了一下啊。”
鲁昊摸摸那锐利的尖端,心有余悸。
“多亏柏哥喊我,转了一下头。”
“轰......”
之前几次听到的巨响又在头顶炸开,只是这次,仿佛就在不远处。
闷雷一样,似乎还伴随着哗啦哗啦什么东西落下的声音。
煮鸡蛋低头看了看正在微微颤抖的吴桐。
“后悔么,傻丫头。”
吴桐闭上眼,惨白的脸,轻轻摇了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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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可以确定,这通道必然和外界有连通的路径。但数不清的岔口,仍是柏苇杭面前难以抉择的难题。
走,就是盲人骑瞎马,一个套一个的路,误打误撞走出去的概率只能说存在于理论中。
留下,也是坐以待毙。无人知晓他们此刻在哪里,遇到了什么,更不可能像被困矿井的矿工,有外面的人想办法营救。
这银色的机器狗,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同伙,正在赶来的路上?
只剩两发子弹的手枪,东倒西歪的队伍,如何对抗这钢筋铁骨的再一次攻击呢?
柏苇杭虽然尽力给大家打气,可到了该具体选择的时候,还是一筹莫展。
之前被拖拽着,磕碰的头剧烈的疼着,眼前迷迷糊糊,连手电的光看上去都似乎一闪一闪明灭不定。
不对,这不是手电光在闪。
猛一转头,腿边两个幽暗的白,风中烛火般,隐现。
呀!
一骨碌爬起来,蹲在那黄色的小家伙面前。
小机器狗吃力地扭着脖子,白色眼睛像接触不良的灯泡,刺啦刺啦抖动。
四腿划拉着,仿佛想努力站起来。
赶忙轻轻抱着腰,把这小东西扶正。
前腿一软,差点又栽倒,踉跄几步,终于咯吱咯吱站稳。
勉强摇了摇尾巴。
怕它摔倒,柏苇杭手托着它的头。
感觉冰凉的脑袋微微蹭了蹭自己。
吃力地转过身子,朝黑暗中挪着。
“吱呦吱呦......”
忽然一条腿绷紧,失去平衡一头栽倒。
尾巴又摇了几下,两盏白光熄灭了。
原来这家伙没彻底损坏?
鲁昊噘着嘴,暗自庆幸,要是刚才真把它扔下来,恐怕连这点儿动静也看不到了。
可......看着摔的四仰八叉的小黄狗,这也和彻底坏了没啥区别了呀。
柏苇杭抱起直挺挺伸着四条腿的机器狗。看向前方黑洞洞的通道。
良久,转过身。
“要不要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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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刚才的情况大家也看到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但这小东西是在试图保护我们的。”
“它或许知道该如何走出这迷宫,所以,它最后转身走的这几步,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出口在这个方向?”
星知点点头,回想着小家伙勇斗恶狼的情景。
但随即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苇杭,就算你说得对,小机器狗替我们排除了一半的岔路。”
“但另一半路上,依然有不知道多少个岔口。无穷大的一半,依然是无穷大啊。”
“星寻如果清醒着,也许能记得住我们每次的选择,但......”
柏苇杭望向星寻,眉目低垂,脸色惨白。
此刻,寒气笼罩着她,手脚冰凉。
“我怕她坚持不住太久......”
林健指着不远处的岔口。
“苇杭兄弟,如果要走,又该怎么选呢?比如这第一个路口,我们是拐还是不拐呢?”
“这好办!”
鲁昊手撑着墙站起来,碰到身上某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指了指自己脚下。
“不好选择,就扔鞋吧!”
哈?
“鞋尖冲哪边,就走哪边!”
“噗嗤......”
惊吓压抑了很久的众人,被这小胖子逗得发出久违的笑声。
“鲁警官,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呗。”
“我给你讲概率,你给我提神秘。”
鲁昊笑嘻嘻地揉了揉被裤腰勒住的肚子。
“反正我知道,不能蹲在这等死。走吧走吧,咱这一段时间,遇到的不都是解释不了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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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了一下装备,把几个背包的东西捣腾了一下。
鲁昊颇为舍不得地扔掉了那卷金线。
真的背不动了......
“真心疼......”
腾出的空间,把那僵硬的小黄狗塞了进去。
柏苇杭背起星寻,星知在身后牵着罗萝。
地下城的活地图此刻在自己肩上昏睡,那些关于路径的推测和判断都随着一声爆炸化为乌有。
此刻,面前每一个岔路,都是生或者死的选择。
而且这抉择来的很快。
十几步,便来到第一个岔口。
“咋办,鲁昊,你真扔鞋么?”
小胖子苦笑着摇头。
“当然是开玩笑的,柏哥,你来选吧,毕竟......”
“你在梦里能看到那些画面,你像是被什么人指引着的,我想,你的直觉肯定比鞋要准些。”
林健几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鲁昊说的梦呀,指引呀,是什么意思。
“林大哥,以后和你们慢慢解释吧,反正都是瞎走,就让柏哥凭第六感带着大家吧。”
柏苇杭回头,星寻的微弱鼻息打在自己脸上。
走!
不撞南墙不回头嘛。
我倒要看看,这南墙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