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庭二

律师讲话都是分层次的。

也就是有意控制节奏。

现在进攻节奏被打断,再说话,这气氛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听者没那么有共鸣了。

史密夫想了想,干脆不进攻了,让气氛转场,缓和一下,也好在此期间酝酿下一波进攻。

他看了眼顾砚声,看见这个年轻人满足的坐下,想笑,朝着法官语气缓和道:

“法官大人,原告律师说这个问题与本案无关,实在是让人不能理解。

我所问的问题,都是基于庭上,法方提供的事发当天,法方基于保护行为,做出的人员安排问题。

他的人员安排是否到位,人员比例是多少,抓捕行动的主力又是谁,这直接关系到了当时谁在执法的问题。

而执法权恰恰是本案的核心争议点。

这个问题怎么可能与本案无关?

我实在是不太理解这位年轻律师的逻辑。”

法官听了微微点头,扭头朝理查德,正要开口让他解释。

顾砚声又站了起来:“反对!法官大人,被告律师还是没有解释清楚,为什么这个问题与本案有关。”

史密夫皱起眉头,一头雾水。

法官也迷糊,这解释的不够清楚么?

法官咳嗽了一声,“原告律师,被告律师已经作出了一定的解释,你是认为什么地方,被告律师没有解释清楚?”

“好的,庭上。”顾砚声冲着法官顿首致意后,一扬手指着史密夫,大声说道:“

被告律师在刚才,向我们朗读了一遍关于执法权的法规内容,也就是依据《中法新约》,公董局在法租界享有独立行政权,而新约也明确规定,外国武装力量不得在租界内行使执法权,这句话。

而在之后,被告律师质疑,‘人都抓了,事后才移交给姗姗来迟的法国巡捕,这难道不是赤裸裸的行使了执法权吗?’

并以此,就引出了他的下一句话,‘这难道不是法租界向日本移交了执法权的铁证?’

庭审有记录,我刚才所说的所有内容,法官大人可以在记录上看到,而在场的各位,我相信只要记性不是特别差,应该也记得住,被告律师说过这句话。

那么,我就想提醒在场所有人注意。

这句话是一句明显的诱导性的发言!

他试图影响在场所有人的逻辑!

被告律师用一个看似正确的事实,引出一个绝对错误的结论。

抓人移交,在这五分钟里,哪怕这件事是事实,他就能证明‘法租界向日本当局移交了法国在华租界的所有执法权’这一件事么?

因此,被告律师在之后的阐述,“哪怕就只是某一刻移交!报纸报道的有错吗?”这句话。

答案,当然是错的。

因为报纸哪怕只是根据这五分钟的猜测,写出相应的报道。

报纸的标题也不该是法租界向日本移交了执法权,甚至夸张如申报这般,法国向日本臣服,这简直是可笑至极,这就是毫无事实根据的胡编乱造!

被告律师觉得解释清楚,那么就请被告律师明确!

你问我当事人方的这个问题,到底是基于这五分钟执法权提出的问题,还是基于法租界向日本当局移交整个执法权提出的问题。”

喔~场下明显响起了不约而同的呼声。

原告律师很强!

这一番发言直接把这整个问题的立足点打掉了。

也就是这五分钟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足以证明法租界向日本当局移交了整个执法权。

而如果被告律师继续争执这五分钟的执法权问题,那案件的性质就变了。

等于被告律师自己全盘否定了移交全部执法权的事实,那庭审都没必要继续下去了,直接认输好了。

虽然观众席里的记者方屁股肯定是朝向被告的,但是这种精彩的大炮对轰,还是让人觉得比那种人一边倒,令人昏昏欲睡的庭审,来的精彩刺激的多。

拍照的拍照,交流的交流。

而除了记者之外的社会名流,比如各国领事馆人员,那就不住点头了。

事实的真相他们都很清楚,但事实能被演绎成今天这个样子,只能说大大出乎他们的所料。

法官是不会承认自己刚被带偏的,正儿八经的问向史密夫,“被告律师,你是否还要提问?”

史密夫坐在位置上保持安静,看着顾砚声,没想到这个新人还挺难缠。

他一直在观察原告席的位置,可以确认,这番话之前,沃夫没有和这个年轻人交流指点,也就是这是出自这个年轻人自己的临场手笔。

看来被沃夫确实发现了一个人才。

“是的,我要提问,法官大人。”

史密夫重整旗鼓,站了起来,“理查德先生,在酒楼事发之后,酒楼内被抓捕的人员都被移送到了法租界巡捕房,是否有此事?”

史密夫果断放弃了酒楼的问题,那里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坑。

理查德点头,“确实如此。”

“那么这名日本的大人物,有没有在这起酒楼的行动中受伤?”

“没有,我们保护的很好。”

“既然没有受伤,那就是没有去医院了,这名大人物,此时在哪?在公董局?在领事馆?还是回去了?”

“在......”

“反对!”顾砚声再次站起。

“法官大人,这名日本贵族的行踪属于机密。

即使行程已经结束,但是根据法方与日方在当时拟定保护条约,第五款第七条,明确申明。

法方有保护机要人士行程秘密的义务,不管是在过程中还是结束后,都不得向无关人员透露一切讯息。

被告律师这是在引导我的当事人犯错误,讯息的泄露有可能给日方当事人带来困扰,继而导致一系列的变故发生,这是在离间日法双方的情感。”

“反对有效。”

“没关系。”

史密夫走了出来,微笑道,“那我就换个方式询问,刺杀案件发生了,人被抓捕到了巡捕房,那么按照常理来说,不管刺杀的结局如何,这名日本的贵族应该是被转移走了,总不能一起被关进了巡捕房的大牢,我说的对吧,理查德领事?”

理查德想了想没坑,也没有反复的余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那他应该也不用受到你们巡捕房的询问,也就是不用作笔录之类的事情吧?”

这个就更不可能了,理查德快速回答,“不用。”

“呵,那我就不明白了.....”

史密夫笑着询问道:“既然他不用做笔录,也没有被关进巡捕房的大牢,那么当天下午出现在巡捕房大门外的日本军人是怎么回事?

他们保护谁?他们又在抓谁?

怎么到了这个地步,在巡捕房的门口,这日本军人还有执法的权力?

按照你们的说法,那就是这位贵族当时就在巡捕房内部了,只有这个解释,才能合理说明日本军人只是出于保护重要人物的目的,才有所谓的临时执法权才动手抓人,是不是?”

理查德内心如遭重击,他总算知道顾律师刚才为什么突然提出反对。

要是刚才顾律师不提出反对,他就说了这人已经回去了,那就全完了。

这帮律师是真狗啊,哪哪都挖坑。

但是现在的问题,他好像又没的选了。

“是的,他当时就在巡捕房内部。”理查德偷偷看了眼顾砚声没反应,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你看,保密条例虽然说不能说,但是事实会告诉我们结果。”

史密夫对着顾砚声轻笑。

却见顾砚声低着头,好像在下面玩什么东西,大概是手指?

感受到轻视,不由一皱眉,转头就对理查德喷洒怒火。

“那么领事先生,请您解释一下,你亲口承认的日本贵族就在巡捕房内部,而巡捕房并没有受到攻击,在场的所有记者都可见证。

那他日本军人是谁给的权力,有什么动机,在巡捕房外部的巷子里擅自抓人?!”

理查德一下子牙关紧闭。

但史密夫的炮火还在继续。

“没有命令就可以抓人,这难道不是他们拥有独立执法权的体现?

有你们的授权,这难道不是他们拥有法租界执法权的表现?

而在事后,这些动手抓人的日本军人并没有受到法租界巡捕的抓捕,法租界巡捕房就在日本军人动手抓人的隔壁,这难道不是你们双方约定好的表现?

在场诸多记者全程目击,为此写出报道,说你们给了日本执法权,难道说的不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