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这世道

大元，安平城。

昏黄却毒辣的阳光照射进这座破落的城，晒得路上的灰尘都要难受得四处扑腾，更不用说人。

远远望去，这青砖大道被炙烤得滚烫，热气自地面蒸腾而起，扭曲了空气，熏得行人都不敢出门。

李氏肉铺里，老李瘫坐在竹制躺椅上，热得粗布围裙都脱下来放到另一边，不住地用汗巾擦着自己头上的汗，怎么也擦不干净。

背上也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后背，逼得他坐直着身体，左右挪动。

一下午时间，没一个客人来买他的猪肉，只留着他一个人忍受着铺子里生猪肉的腥膻气。

“唉，这世道！”

老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老天爷不让人做营生就罢了，连内城里的老爷也不让人活！”

他猛地坐起身，眼神里闪过一丝怒火。

“什么福灵祭典？狗屁的福灵祭典！”

“把家家户户的良家子青壮骗去做什么祈福仪式？！”

“我呸！”

老李狠狠地往地下吐了一口唾沫，又用汗巾擦干净了嘴。

“城外妖魔横行！邪祟祸乱！”

“十个人出城，活着回来的连三个都没有！！！”

“回来的也没啥好下场！脑子全坏了！”

老李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这下好了，附近的人家没了顶梁柱，谁还买我的猪肉？！买了给谁吃，喂养谁的身体？！”

“妈的，光给武馆送猪肉的活，怎么养活我这一大家子？！怎么供我闺女练武？！”

老李的手臂高高举起，青筋暴起。

“天杀的！”

砰！

只听见砰的一声响起，老李粗糙的手掌就和砧板狠狠碰在一起，这一下之后再没了声响，只剩下老李沉重的呼吸声......

“算了，今天先收工！”

“家里或多或少有点钱剩下，这段时间还能撑过去....”

“小凡！别打瞌睡了！过来收拾铺子！今儿个提早收工！！”

老李扭头，大声地对后坊打瞌睡的魏凡喊道。

本来用手撑着自己脑袋，勉强让自己不进入梦乡的魏凡隐隐约约听到老板喊他，吓得一惊，头从手里一下子滑了下来，双眼猛得一睁。

“我...我这是？”

“不对，我已经穿越了两个月了......”

“原来是梦到从前了吗？”

魏凡用汗巾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和热汗，又扑扇了几下粗布短袖的领口，让热气散一散，随后站起身来。

刚才的一段小憩里，前世的记忆好像碎片似的从眼前飘过，让他惊醒的时候还没有回神。

穿越到这个乱世两个月了，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怎么的，每每睡觉做梦时前世浮沉总会飘荡在魏凡脑海，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并非原身魏凡。

魏凡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神秘烙印，这烙印前身没有，自己穿越过来才出现的，好似是被奇怪的石头烫过留下的痕迹，或许是金手指一类的东西，但是到现在为止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每次前世记忆流过眼前的时候，魏凡都要摸一摸胸口的烙印，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

不再多想，魏凡摇了摇头，将混乱的思绪撇出脑海，随后连忙走到李氏肉铺的前店。

“李叔？什么事？又有新猪运过来了？”

“你个混小子！什么新猪？又打瞌睡了？这热毒天气你也能睡得着？”

“新猪......还要新猪干嘛？这些旧猪都卖不出去！”

老李边将剩下的猪肉分堆挂在一起，边回头训斥道。

“今天提早收工，你先回你家吧，我去把这些猪肉送到武馆去。”

一边说着，老李一边将猪肉一趟趟运到破旧的手推车上，车盘上全是长久运猪肉留下的油痕。

魏凡见此，急忙说道：“那李叔，月末了，这个月工钱......？”

老李听到这句话，背对着魏凡的身形猛地一停，愣了一会儿，而后强装自然地转过身来，对魏凡说：

“工钱...对，工钱，这不月末了吗？该给你工钱了。”

“不过，小凡，你，你也是知道的......”

老李说话的嘴略微有些结巴。

“这个月卖出的猪肉量，你可看在眼里啊！”

老李的眼神略微有些闪躲。

“哎！”

“别怪叔啊，这个月只能给你600钱了...”

“你得把这钱用好啊...”

老李深吸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半两银子，再数出100文，也不管手上滑腻的油渍，一口气把钱压在魏凡的手上，而后转身推着手推车就往外走。

还没等走远，老李回过头来，对魏凡大声喊道：

“对了，别忘了砧板上剩下一斤多槽头肉，拿回去煮着吃了。”

“好嘞！”

魏凡此时强装镇定，嘴角微微拐出一点弧度，笑着回应道。

“哎～”

等到老李走远，魏凡低下头，掂了掂手里的工钱，不住的叹气。

“李叔真是好人啊......”

李叔是魏凡父亲当年救过一命的武馆练家子，后来开了个猪肉铺，叫李氏肉铺。

刚穿越过来，发现父亲离奇失踪，前身又不思进取，还赖在家里，靠着母亲养活。

迫于自己的良知和家庭压力，魏凡立马找到李叔，想让他介绍个力气活。

结果李叔却直接让魏凡来他的猪肉铺打下手，帮忙杀杀猪，剔猪肉，还交给魏凡一手刀法《剔猪刀》，手把手教学。

可惜魏凡修炼进度缓慢，两个月下来刚刚入门，还未到小成。

“干活第一个月就听见李叔不止一次念叨来买猪肉的人变少了，但是工钱还是800文钱，比正常同工的工钱还多200文钱！”

“这第二个月，卖出的猪肉甚至都不及上个月一半，其他同行都没工钱，我还以为李叔也发不出工钱来了，没想到李叔竟然咬咬牙才降了200文钱，还硬撑着把工钱发给我了......”

“这两个月城主组织的福灵祭典，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填进去这么多人命......”

“希望别把我抓进去了......”

魏凡回过神来，将工钱塞进短布短衫的内兜里，拍了两三下，确保钱还在，而后收拾收拾店铺，提溜起一斤多槽头肉，锁上店门来，就往家走。

魏凡家就离这李氏肉铺一条街远，往南走一段距离，过个桥，一拐就到魏凡家了。

刚上桥，便见到一个脏瘦的小孩，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低着头闷声朝魏凡跑过来，一眨眼功夫便撞上了。

撞上的一瞬间，魏凡便感觉一股不小的力气在向另一个方向撕扯着他手里的槽头肉，魏凡心中便有了数。

只见魏凡用膝盖轻轻一顶，便见到那小孩立刻撒开了手，用手捂着肚子，嘴里不住地抽着冷气，歪歪扭扭地又跑开了。

“这个月第几次了？”

魏凡问着自己，但是他已经记不清了。

自从他帮李叔打下手以来，隔个好几天就有槽头肉剩下，每次剩下的李叔都让魏凡带回去自己吃。

这乱世，平常人一个月能吃着点肉沫都不错了，更不用说白花花的槽头肉。

前世的人只觉得槽头肉很脏，有猪代谢的东西，但是在这油水都少见的乱世里，槽头肉在普通人家里还是非常受欢迎的。

自己每次带着槽头肉回家，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比他还穷苦的人家要上来偷，甚至上来抢，魏凡已经习惯了。

赶走小孩后，魏凡一只手提溜着槽头肉，另一只手捂着，快步往家里赶。

走下桥，拐入一个满是黄灰和垃圾的小胡同里，魏凡一边走一边避开脚底下的狗屎和其他秽物，不一会儿，便走到胡同最深处，看到了自己家门——祖上阔过，留下了一座大房子，有一个庭院和好几个房间，连带着一个比较气派的大门，但是大门现在却已经破旧不堪，连门把手都掉了一个。

魏凡握着仅剩的把手，敲了三下，大声喊道：

“娘，开门，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