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店小二的倨傲态度迥然不同，眼前这个穿着前朝服饰，皮肤干瘦的老人，看向徐行的表情相当亲切，甚至带着些许恭谨。
徐行打量着眼前的老者，眸光之中亮起一丝明橙色。
这眸光，和徐行的灵魂有关，可以看清人的寿元所在。
人有八苦，修道之人皆可通过修身而明确知道自己的死亡时间。
这就是一种对于天数的判断。
而徐行，曾经执掌死苦，对于人何时要经历死苦可以说是了若指掌。
他此时没去看眼前柜台里的东西，反而盯着老人的眸子，笑着问道：
“不知掌柜，今年高寿啊？”
这位身穿暗紫色华贵绸缎唐装的老人，用干枯的手掌轻轻捋着柔顺的胡须，如同僵尸般的指甲撞击在一起，发出哒哒声。
“嗯……记不太清了，只依稀记得嘉庆年间，学生到了这家店铺，那时候和他一样，做了一名小二。”
店小二从来也没见过，平时一向是不苟言笑的掌柜，居然会和颜悦色回答一名大陆客的问题。
而且……
掌柜……居然还会笑？
他仿佛见了鬼一样，看着徐行三人，愣在原地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徐行悠悠说道：
“嘉庆年……那有170多岁了，老人家真是高寿啊。”
老掌柜双手抱拳，向着斜上方一拜，然后恭敬道：
“托城隍老爷的福，学生掌了这间小铺，倒是给自己续了些许寿元。”
徐行也跟着下意识瞥了一眼屋顶上方，他没再继续问，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对推过去的钱说道：
“换冥币吧。”
听到徐行话，这老掌柜立刻从柜子下面取了厚厚两提手切工整齐的黄表纸。
然后取了一张用朱砂写好的银票一样的纸张，向着两叠黄表纸引去。
这文书之上，写着“阴阳同利、冥府通用”一旁面额标有“当银千两”两侧画有莲花，祥云。
中间则是娟娟小字，写有标准的往生咒。
徐行看的真切，随着那银拓在黄表纸上一按，顿时所有的黄表纸全都被拓印上了一模一样的朱砂图案。
老掌柜想了想，又拿出来了两小叠写有具体人名，八字的身契，每张契上，都标有时辰以及画押的血手印。
这两样东西同时推给徐行的同时，那两叠钱币掌柜却是只取了一张。
“学生自觉与先生有缘，这些东西不成敬意，如若先生觉得满意，请莫要推辞。”
说着，他双手着重推了一下眼前的小叠黄纸，然后说道：
“此物，先生可在落款后，增补人名，然后以掌心血印上手印，卷成纸筒后点燃方可使用成功。”
陈家劲就站在一旁，看着后推过来的那一小叠东西，侧着头读道：
“张大贵，自愿典当364日阳寿……庚戌年己卯月丙午日……”
“靠北，这是一年的阳寿呀。”
“他扒拉了一下这小叠冥纸，发现足有二十多张，面值基本都是一年期，只是抵押人不尽相同。”
门外，听到张大贵三个字，嚎啕的黝黑汉子突然止住了泪水，然后慌乱说道：
“啊？！我是张大贵，我就是张大贵呀。”
徐行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没去拿那叠阳寿，只是笑着说道：
“掌柜的重礼，我可不敢收。”
说着他没拿两叠推过去的钱，只取了冥币就要走。
陈家劲回头看了看门外的中年人，犹豫一下指着最上面这张借寿纸说道：
“掌柜，这一年的寿元，怎么卖啊？”
听到陈家劲问话，掌柜缓缓收起了笑脸，淡淡说道：
“正常来讲，我们当铺是只收不卖，不过你既然要买，那就算你十万港币好了。”
这时候，门外的张大贵激动喊道：
“十万！！！那为什么我卖的时候，只抵给我6000港币？”
店小二不敢和徐行等人接话，却对张大贵没什么好脸色，他见到对方要爬进门槛，一脚踹了过去道：
“滚滚滚，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弄脏了地面，小爷爷我又要重新收拾。”
说着，他又笑容可掬地看向徐行三人，客气说道：
“三位贵客，我们家掌柜的确打了折的！像是这种整年的阳寿，卖给那些租界里的大人物，都是几十万起步的。”
“您想啊，外面那个黄包车的，拉一个活最多也就赚5港分，一天满打满算20个活！也不过就是10港币，我们当铺出的价，已经接近20港币买他一天了，这是翻了一倍的价。”
说着，他上下打量陈家劲，然后说道：
“就拿您来说，看您的衣着气质，不像是一般人，每天估计有400港币左右的进账，我现在跟您讲，给您800……不！1000港币，换您一天时间，您是否愿意呢？”
陈家劲懵了。
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是700港元，他作为三江水街的揸fit，不但经营赌场，还开了两家酒吧和一家卡拉OK，再加上收取的保护费，一天的收入分到他手里，的确也不过200多。
如果真有人说，给他一千块钱，买他一天，不需要他干什么，陈家劲或许碍于身份，不会接受。
可是，如果对方给的多，直接拿36万港币买他一年，他恐怕眼都不眨一下就会卖！
因为，这相当于给了他一栋位于维多利亚港租界里的一套不错的洋房！
一瞬间，陈家劲明白了。
每个人的价值不同，所以当铺给的金额也不同。
此时，他实在是看外面的男人可怜，于是咬咬牙，直接又从包里，拿出仅剩不多的一叠钱，拍在桌子上道：
“欸！那真要谢谢掌柜，我要了。”
接过这张薄薄的黄纸，陈家劲转头来到门口，拿着这张属于张大贵的阳寿说道：
“老哥，不要卖阳寿了，死者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过下去，你拿了阳寿，赶快走吧。”
见到陈家劲把属于他的阳寿递给自己，张大贵一把抢了过去，然后连忙四肢并用进了店里，指着那一万港币说道：
“掌柜，阳寿还你！这一万港币，给我换成金山，我要还我儿的阴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