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以退为进

佛堂内,静谧而压抑,线香悠悠地燃烧着,散发着淡淡的烟雾。当第三炷线香燃至一半时,沈云卿腕间的佛珠突然“啪”的一声崩散开来。一颗颗檀木珠子如脱缰的野马,在青砖地上肆意滚动,发出清脆的声响。沈云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了一下,她微微一颤,眼神从窗外飘摇的梧桐叶上收回,望向那散落一地的珠子。她的指尖下意识地在《楞严经》的封皮上用力掐着,渐渐地掐出了月牙状的凹痕,显示出她内心的紧张与不安。铜炉里的青烟袅袅升起,在空中扭曲成诡异的蛇形,仿佛在预示着什么,正对着西厢房亮着灯的窗棂,那灯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

“姑娘,该添灯油了。”秋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柔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她捧着漆盘走进来,琉璃盏中微弱的灯光映出她闪烁不定的眼神。沈云卿微微侧头,目光如鹰般敏锐地扫过丫鬟袖口新绣的缠枝纹,那针脚细密得如同林姨娘惯用的双线锁边,可领口却沾着星星点点的荧光粉,这一细微的破绽让沈云卿心中顿时警觉起来。

沈云卿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也随之微微颤抖。她用染血的帕子捂住嘴,“不慎”间将经卷扫落。秋风“呼呼”地穿堂而过,掀开了经卷的纸页,半截田产地契露了出来。秋棠见状,连忙弯腰去捡,就在她伸手的瞬间,沈云卿的绣鞋精准地踩住了契书的边角。沈云卿的眼神冰冷如霜,盯着秋棠缓缓说道:“仔细着,这经文里可藏着吃人的账目。”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秋棠的手猛地一抖,漆盘应声而碎,“哐当”一声,琉璃碎片散落一地。其中一片扎进了秋棠的掌心,血珠瞬间涌出,溅在了契书上“林氏”二字上,而这血迹正与沈云卿袖中密信的朱砂批注重叠在一起,仿佛是命运的某种暗示。沈云卿见状,忽然轻笑起来,那笑声中带着一丝嘲讽和得意。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缓缓抚过秋棠颤抖的背脊,轻声说道:“去告诉父亲,我在佛堂找到些有趣的东西。”秋棠的身体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她咬了咬嘴唇,转身匆匆离去。

三更梆子响过,穿堂风裹着夜露的湿气,“呼呼”地吹进佛堂,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沈云卿跪坐在蒲团上,身姿挺拔,静静地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在回廊石板上踏出清晰的回响。她知道,父亲来了。她不慌不忙地将誊抄的假地契塞入《金刚经》夹层,又将真账本用蜡封进母亲牌位底座,暗格里还细心地埋着半枚染血的砒霜纸包,这一系列动作熟练而又隐秘。

“逆女!你还有脸抄经!”沈崇德的怒吼声如雷霆般响起,他一脚踹开雕花门,动作粗暴而愤怒。腰间的蟠龙玉佩撞在门框上,发出“铮然”的声响。沈云卿缓缓抬起头,垂眸盯着他袍角沾着的泥渍,那是西郊田庄特有的红土。看到这泥渍,沈云卿心中暗自思忖,看来密探已将消息递到父亲手中了。

沈云卿故意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将经卷碰落在地,“哗啦”一声,泛黄的纸页间飘出数张地契。沈崇德见状,弯腰拾起地契,就在这时,契书边角的荧光标记遇烛火显形,慢慢地拼成了“淮州王”的蛇形印鉴。沈崇德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暴喝如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在他怒吼的瞬间,沈云卿已退至供桌旁,指尖轻轻抚过母亲的牌位,眼神中闪过一丝哀伤和愤怒,她缓缓说道:“父亲可还记得,娘亲临终前攥着的也是这些契纸?”

窗外忽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音,“咔嚓”一声,打破了紧张的氛围。沈云卿反应极快,旋身甩出银针,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钉住了欲逃的刘嬷嬷的裙摆。刘嬷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吓得脸色惨白,她怀中跌落的钥匙串上,挂着田庄库房的玄铁锁匙。沈云卿冷冷地盯着她,质问道:“嬷嬷这是要去烧哪本账?”

“老奴...老奴只是来送安神汤...”刘嬷嬷佝偻着背,声音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慌乱。她手中的药碗里腾起阵阵热气,混着苦杏仁味,弥漫在空气中。沈云卿的眼神一凛,突然夺过药碗,用力泼向地契。“哗啦”一声,墨迹遇水晕出了暗红的血渍,那正是林姨娘画押时割破手指染上的血迹。

沈崇德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他猛地掐住刘嬷嬷的脖颈,大声吼道:“说!这些田产怎会到淮州王手中?”刘嬷嬷被掐得喉间咯咯作响,脸色涨得通红,她拼命挣扎着。就在这时,她腕间的绞丝金镯突然炸开,淬毒的银针如流星般射向沈云卿的面门。

“父亲当心!”沈云卿假意扑救,身体迅速向前一扑,袖中暗藏的契书副本“恰巧”飘入炭盆。火光瞬间卷住了“林氏”字样,沈云卿见状,凄然落泪,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女儿原想为姨娘遮掩,谁知...”她的脸上露出痛苦和无奈的神情,仿佛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

暴雨骤然而至,“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上,浇灭了炭盆的余烬。沈云卿跪在污水横流的地上,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她却浑然不觉。她看着父亲疯魔般地撕扯经卷,当浸过明矾水的《地藏经》显出新契书时,她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了转瞬即逝的笑容,那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和得意——那上面“沈崇德”的私章,正是她昨夜潜入书房偷盖的。

“老爷!不好了!”小厮慌慌张张地撞进门槛,怀中的账册被淋得透湿。他气喘吁吁地说道:“西郊佃农暴动,说咱们用赈灾田养私兵!”泛潮的纸页间,盖着淮州官印的批文赫然在目,与地契上的蛇形纹严丝合缝。

沈云卿听到这个消息,突然咳出黑血,她的身体微微一颤,染毒的帕子飘向沈崇德的靴尖。她的声音微弱而带着一丝决绝:“女儿愿以死明志...”说着,她踉跄着撞向香案,暗格里真正的账本“恰好”跌落出来。染血的砒霜纸包混在契书中,桑皮纸上褪色的“丙申”字样,正是母亲暴毙那年,这一切仿佛是命运的安排,将真相一点点地揭露出来。

寅时三刻,祠堂方向传来阵阵哭嚎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沈云卿立在佛堂檐下,静静地看着家丁将刘嬷嬷拖过雨幕。刘嬷嬷的指甲在青石板上抓出带血的沟壑,那声音“吱吱”作响,像极了前世弟弟溺亡时在湖底石上的抓痕,让沈云卿心中一阵刺痛。她将备好的假账投入井中,看着涟漪吞没“淮州王”的印鉴,仿佛是在吞没她最后一丝犹豫,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决绝。

秋棠提着灯笼走近时,腕间新换的玉镯泛着幽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神秘。沈云卿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她忽然擒住秋棠的手腕,指尖缓缓抚过内侧刻纹,冷冷地说道:“这‘顾’字纹样,戴在姨娘细作手上可还合适?”话刚说完,玉镯应声而碎,“啪”的一声,半枚青铜钥匙落进积水里,正是西郊粮仓的秘钥。

“姑娘饶命!”秋棠吓得瘫跪在地,她的脸上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发间的银簪突然刺向心口,沈云卿眼疾手快,抬脚踩住她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绣鞋碾碎指骨的脆响混着雨声,秋棠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沈云卿的眼神冰冷如冰,她冷冷地说道:“不急,你还有封信要送给淮州王呢。”

五更梆子敲响时,沈云卿跪在母亲牌位前,神情庄重而肃穆。供桌下暗格弹开,露出了真正的田庄地契与生铁账册。她将染血的帕子系在弟弟的长命锁上,眼中闪烁着泪光,轻声呢喃:“阿弟再等等,那些害你的石头,姐姐一颗颗碾成齑粉了。”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仿佛是在向弟弟承诺,也是在向自己发誓。

晨光刺破云层时,西厢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哗啦”一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沈云卿望着沈月柔被拖去柴房的背影,庶妹的素白孝衣在雨水中晕成了丧幡,显得格外凄凉。她抚过佛经封皮上的牙印,那是昨夜咬破指尖伪造血书时留下的痕迹,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尝到了几分大仇将报的腥甜,心中的仇恨也渐渐得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