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睁开眼睛时,那张熟悉的黄纸面具正在朝他快速贴近。
“我靠,你干什么!”
周游下意识一拳打出,身前的黄纸立刻化作云气飘散。
“你这个负心汉,人家好心帮你,你竟然要打人家。”
周游脖子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急忙转身后退,和黄纸拉开了十几米的距离。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除非折磨平等地落在了每个人的身上。
在这一刻,周游彻底理解了兽皮,那个和自己一样被黄纸叫做负心汉的可怜人。
不过眼下最可怜的不是自己,而是被黄纸提着脑袋的那个陌生男人。
见周游把目光移向自己手里的男人,黄纸直接将他高举起来。
“你看,我帮你抓到一个胆大包天的小虫子。”
周游往前走了几步,仔细地观察着男人的相貌。
“这是谁?我不认识这个人。”
见周游摇头,黄纸突然来了兴趣,说话时的声调都变高了。
“你不认识他,他却被你带进了无何有乡。有趣,让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人被黄纸提着脑袋甩来甩去也不出声,周游甚至都怀疑这男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对!无何有乡是梦境,这个男人说不定就是黄纸特意变出来戏弄我的。
好你个乐子人,我看透你了!
周游索性不再搭话,靠在云气里安静地欣赏黄纸的表演。
黄纸把抓着脑袋的手向上轻轻一提,马仁杰从出生一直到他刚才钻进周游梦泡时的记忆就全都涌了出来。
这些记忆在无何有乡里凝成一片片飞舞的细碎纸屑,聚在一起变成一团黄色的“云”。
在周游眼里这就是一团污染环境的垃圾,但黄纸早在抽出记忆的瞬间就看遍了马仁杰的一生。
黄纸从飞舞的纸屑中拿出一片,放在指甲轻轻一弹,马仁杰今天所有的记忆就在空中缓缓展开。
周游目瞪口呆地看完了马仁杰的记忆,甚至就连马仁杰心里的想法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家灭门案又补上了一大块拼图,虽然还差一些边边角角的细节,但大体的事情经过,周游已经能全部串起来了。
自己那天早上看到的小和尚是赵家灭门案的凶手,这位黄粱司的马监事是负责替凶手清理现场的帮凶。
两个妖怪目的不明,和赵家灭门案应该没有直接的关系。
马监事修改了东和坊大部分百姓的记忆,却漏过了自己。
大哥和另一个人去黄粱司调查,让马监事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于是便想在梦里把自己杀掉。
我才穿越过来三天,就被暗杀了两次。大乾京城的治安也太差了吧!
序列者果然都不是易于之辈,这个马监事手段诡异又智多近妖。如果不是自己今晚凑巧进入了无何有乡,说不定还真要折在他手里。
这位马监事太危险了,我得想个什么办法把他弄死!
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也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周游眨了眨眼睛,看向被黄纸抓在手里的马监事。
“他死了吗?”
黄纸随手将飞舞的纸屑挥散,又开始犯病。
“人家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都不说谢谢人家。”
黄纸说的确实有理,可他明明提着马监事像提着条死鱼一样,还怪里怪气地自称“人家”。
周游眉毛都拧成一团,咬了咬牙开口道谢。
“我谢谢你啊。”
听见周游道谢,黄纸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他没死,梦里怎么会死人呢?”
“可他刚刚在黄粱梦乡里,明显不是只打算让我做个噩梦就算了的样子。”
黄纸随手将死鱼一样的马仁杰扔到周游身前。
“那是因为你是凡人,凡人容易分不清梦和现实,在梦里死了就真的以为自己死了,然后就真的死了。
他是序列者,梦里的死亡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实力受损而已。他死了,他的梦也就结束了。”
听完黄纸的解释,周游沉默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周游和黄纸同时开口。
“那如果这场梦永远都不结束呢?”
“要不要求我帮帮你呢?”
黄纸看着周游,面具上的线条嘴巴快要翘到天上去。
“看来你好像有了一个非常不错的主意呢,快说说看,让我听听是不是足够有趣?”
“对序列者来说,梦中的死亡意味着这场梦的结束。那如果连梦的结束也是梦的一部分呢?”
周游指向一旁的马仁杰说道。
“他是在一个房间里入梦的,如果让他做一个死亡后在同样的房间里醒过来的梦,那他会意识到自己还在梦里吗?”
“如果一次不行,那两次、三次......”
黄纸的欢呼声打断了周游的话语,他一个人又是鼓掌又是欢呼,硬是搞出了人山人海的效果。
“我懂了,你是说让梦一层一层地套起来,在经过梦里无数次的循环后,就算他醒了过来,也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了。”
“对,就是这样。”
周游还担心自己说得不够清楚,没想到才刚说一半,黄纸就完全理解了自己的意图。
“你可真是个天才!太有趣了!我要用他来试试你说的那个循环梦。”
黄纸提着马仁杰在无何有乡里开心地转圈,从周游身边掠过时,黄纸还特意对周游说了一声。
“能想出这么有趣的点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威胁到你的。”
今夜的事情给周游狠狠地敲响了警钟,他终于深刻地意识到这是个强权即公理的世界。
在这样的世道下,只有自身的实力强大,才能好好活下去。
龟甲、序列、无何有乡,自己都必须牢牢抓住,才能更快强大起来。
“你能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进入无何有乡吗?”
“等你成为序列者,能够自己调动元炁时,用元炁包裹洛书残片就能进入无何有乡了。”
黄纸见周游浑身僵硬,瞪大双眼愣在原地,好像被人戳破了最大的秘密,不由得大笑出声。
他指着自己脸上的黄纸面具说道。
“你不会以为只有你才有洛书残片吧?不过说真的,你这龟甲面具看起来比我的要帅多了,要不咱俩换换?”
周游抬手,果然在脸上摸到一个硬邦邦的面具。
难怪一进入无何有乡,龟甲就从脑海里消失不见,原来是变成面具戴在自己脸上了。
周游看着黄纸,小心翼翼地说出了接头暗号。
“奇变偶不变?”
“什么意思?”
周游哈哈一笑,“我老家那边的方言,意思就是洛书残片不能换。”
担心黄纸追问老家方言的事情,周游急忙朝天上的水面飞去,在半空中对着黄纸道谢。
“总之,谢谢你帮我,等我成了序列者咱们再见。”
黄纸没有回头,只是在周游离开了很久之后,才突然自嘲地说了一句。
“不用谢,谁让我们都是可怜人呢。”
——
东方破晓的时候,周游被刘恭羡从床上拉了起来,收拾好书箱去考院门前排队。
等到他被搜过身,进入考院时,太阳已经快要升到正头顶了。
大乾考院的环境相当不错,隔间虽然不够宽敞,但十分干净整洁。
就连考卷用的都是比澄心堂纸还要好的玉竹纸,色白质韧还不晕墨。
周游取出毛笔和砚台,一边研磨,一边看着考卷上的题目。
研好了墨,周游已是胸有成竹。
举子们研磨提笔,埋首作答。
寒窗苦读数十载,只待今朝跃龙门。
此时正在皇宫内和大乾学子一同参加会试的卓朵,也提起笔开始在考卷上作答。
——
“白莲无忧,离苦得乐。”
米特和守门小吏打过招呼,转头往东和坊去。
自从米特跟着师父进了京城后,一直都住在鸿胪寺里。
平遥巷还有东和坊是他在大乾京城唯二去过的地方。
平遥巷里都是些住人的宅院,没什么意思。东和坊是坊市,那可就热闹的多了,吃的玩的,都是米特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
趁着师父不在,米特便偷偷从鸿胪寺里溜了出来。
想到热闹的东和坊,米特就高兴地笑了出来。
“这欢喜戒可真难守啊。”
看门的小吏捂住肚子,神色匆匆往恭房跑去。
关上恭房的门后,小吏从墙角处摸出一个耳报神。
他拿出一钱祟银放在木雕小人上,祟银缓缓融化。
“他离开鸿胪寺往东走了。”
平遥巷,周家。
一只小巧的纸鹤从窗户飞出,消失在明亮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