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毒瘴弥漫的千枯林深处，半倾的祠庙里供着持剑女子的残像。当地土著早已遗忘她的名讳，只传说是上古时期某位陨落的护道者。当陆沉在山神庙说出“值得么“的瞬间，石像手中的断剑突然嗡鸣，惊散方圆十里的毒瘴。
黄沙掩埋的观星台上，盲眼祭司的雕像保持着仰天占卜的姿态。石雕掌中的青铜星盘积满鸟粪，直到陆沉神识覆盖山野那日，星盘突然自行转动，震落三只在此筑巢的渡鸦。
晨雾漫进破庙时，陆沉正倚着神像的断臂数瓦缝间漏下的光斑。他忽然松开手掌，一只蓝蝶从掌心振翅而起——这是第七百三十一只被他注入生机的垂死生灵。
“该还债了。“他对着斑驳的神像低语，指尖轻点眉心。那些蛰伏在经脉中的金纹突然游动起来，化作千万金针刺入枯萎的穴道。
阿丑抱柴回来时，看见陆沉正扶着供桌站立。少年嶙峋的脊背绷成弯弓，汗珠滚落在积灰的香案上，竟开出米粒大小的白花。
“沉...站！“少女扔了柴捆就要来扶，却被无形的气墙推开。她跌坐在地，看着那些金纹从陆沉脚踝攀上青砖，裂缝中的野草突然疯长成藤蔓，织成碧绿的阶梯。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陆沉的影子终于脱离神像的庇护。他赤脚踏上庙前石阶，每步都留下淡金脚印。石缝里的蝼蚁沾到金光，甲壳上竟浮现出微缩星图。
卖豆腐的老汉最先发现异样。他挑担路过山脚时，看见那个瘫了三年的少年正俯身掬饮溪水。晨雾在他周身流转如纱，惊得老汉摔了扁担，豆腐脑溅在青石板上凝成“赦“字。
“鬼...鬼啊！“王婶的尖叫惊醒了整条青苔巷。她指着菜园里挺拔的身影——陆沉正在摘取沾露的茄子，那些平日蔫头耷脑的植株此刻青翠欲滴，叶片上还凝着星芒。
虎子带着弹弓摸到篱笆外，石子还未射出，陆沉忽然转头看他。男童惊恐地发现，瘫子漆黑的眼瞳里竟有星河旋涡在流转，手中桑木弹弓突然生根发芽，嫩枝缠上他颤抖的手腕。
正午时分，全村人战战兢兢聚在晒谷场。
晒谷场上蒸腾着新麦的香气，老槐树的树皮已尽数剥落，露出内里流淌着金纹的树干。陆沉握着阿丑的手腕，以枝为笔在沙地上书写上古云篆。每个字符成型的刹那，树根便顺着笔画纹路蔓延生长。
“这...这定是山神显灵！“赵货郎“扑通“跪倒，怀中铜钱撒了一地。那些沾了金纹的铜钱突然直立旋转，拼成“庇佑“二字。
“放屁！“李铁匠的铁锤重重砸在磨盘上，火星溅到金丝楠木纹理的树干竟发出钟磬之声，“三年前暴雨冲开乱葬岗，这瘫子分明是借尸还魂的妖物！“
王婶攥着念珠往后缩：“可他让俺家瘫了三年的老驴站起来了...“话音未落，那头正在啃食金叶的老驴突然仰头长嘶，额间生出晶莹玉角。
“都闭嘴！“里正拄着枣木杖挤到人前，杖头镶嵌的辟邪铜镜突然炸裂。老人盯着镜片里陆沉时而重叠的龙影，颤声道：“六十年前青云观道长说过，咱村要出大造化...或大劫数...“
虎子突然从人缝里钻出来，举着刚摘的诡异果实大喊：“瘫子给我的！“那果实表面布满星斑，落地即生根抽条，转眼结出七颗流转着月华的灵橘。
人群炸开锅。张屠户抄起杀猪刀：“妖果！定是吸了精魂的妖果！“却被自家媳妇拽住——她常年咳血的痼疾不知何时痊愈，掌心还凝着片金色柳叶。
“要俺说，这是谪仙临世！“采药人刘三突然跪下，他背上竹篓里的枯芝全数复活，正散发七彩霞光，“今早在崖边采药，差点坠崖时突然有藤蔓托住俺，那藤上开的花...全是他眼瞳的模样！“
抱着婴孩的周娘子突然尖叫。怀中小儿眉心浮现星痣，竟口吐晦涩古语：“...紫微东移，当...当...“未等说完便昏睡过去。
“造孽啊！“神婆挥舞鸡骨杖挤到前排，杖头悬挂的青铜铃与阿丑腕间铜铃同时震颤，“这瘫子分明是灾星！当年他出现在乱葬岗，老身的通灵玉就裂了！“
仿佛回应她的指控，陆沉忽然抬眼望来。神婆腰间玉佩应声粉碎，粉尘在空中凝成星象图——正是她昨夜占卜的禁忌卦象。
“够了！“里正枣木杖重重顿地，开裂的地缝中突然涌出清泉，水中游鱼皆生着龙须，“明日便去请青云观的道长，是神是妖...终要有個定论！“
人群在暮色中散去时，没人发现阿丑正在收集争执中掉落的情绪——赵货郎的铜钱、李铁匠的火星、周娘子孩儿的涎水，在沙地上汇成血色卦象：坎上离下，未济。
“这是妖术！“李铁匠举着铁锤却不敢靠近。他看见少年走过的泥地上，野花正按十二时辰顺序次第开放。更可怕的是，陆沉投在土墙上的影子时而呈现帝王冠冕，时而化作巨龙腾云。
里正颤巍巍捧出族谱：“陆...陆公子，三年前你倒在乱葬岗那日，祠堂的祖宗牌位全部转向西方...“他话音未落，远处祠堂突然传来轰鸣，那尊百年未动的地方神像竟自行转向山神庙方向
里正枯槁的手指还停在泛黄的族谱上，远处祠堂方向突然传来砖瓦崩裂的巨响。晒谷场边的老柳树无风自动，千百条柳枝齐刷刷指向山神庙，叶片上的露珠在半空凝成箭头形状。
“祖宗显灵啊！“赵货郎最先反应过来，踉跄着朝祠堂奔去。人群如受惊的鱼群涌动，却见陆沉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他脚下不知何时蔓出金线，将整个晒谷场织成蛛网。
祠堂朱漆剥落的正门轰然洞开，烟尘中那尊三头六臂的武曲星君像竟转了一百八十度。神像原本怒视村外的降魔杵，此刻正直指山神庙顶的破洞。更诡异的是，武神像腰间玉带浮现出与陆沉相同的星轨纹，而神像足下踩着的魔物浮雕，正发出类似骨骼断裂的“咔咔“声。
“这...这是...“里正突然剧烈咳嗽，族谱中飘落一张夹藏多年的符纸。泛黄的符纸上，当年青云观道长所绘的镇邪符竟在众目睽睽下倒转，朱砂符文扭曲成“归位“二字。
李铁匠突然抡起铁锤砸向神像基座：“定是这妖人施法！“锤头触到青石的刹那，整座祠堂地砖突然翻涌如浪。数百只青铜甲虫从地缝钻出，瞬间爬满他的双臂——这些甲虫背甲上全刻着“永镇“古篆。
“都别动！“陆沉的低喝如惊雷炸响。阿丑腕间的铜铃突然脱手飞出，悬在神像眉心三寸处。铃身锈迹剥落处，众人惊见铃铛内壁刻着与武神像玉带相同的星图。
他挥剑斩向虚空，祠堂穹顶突然透明如琉璃。村民们惊恐地看见，云端之上有九颗血色星辰正突破罡风层，而每颗星辰里都包裹着一具青铜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