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决定改变现状

夕阳如血,缓缓西沉,将半边天空染成了橙红色的海洋。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渐渐黯淡下来。

顾氏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缓缓踏入了那座熟悉的小院。

今日在主家,长房长孙玉轩婚期将近,大宅东院的房舍需要全面修整洒扫,顾氏便一头扎进了这忙碌的事务中,整整操劳了一下午。

长时间不间断的劳作令她腰酸腿疼,更为倒霉的是,她的腿不小心狠狠磕到了一个硬物上,瞬间一大片青紫迅速蔓延开来,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每迈出一步都伴随着一阵钻心的疼痛。

即便如此,主家的人不但没有丝毫体谅,反而还说了她几句,这让顾氏的心情愈发沉重。

然而,就在她一迈进院门的刹那,一幅温馨动人的画面宛如一道明亮的光,瞬间照亮了她阴霾密布的心。

只见儿子陆青崖正坐在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枣树下,与麻姑谈笑得格外欢快。

陆青崖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如同春日里盛开的花朵般灿烂,麻姑也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顾氏的心情瞬间由阴转晴,所有的疲惫与不快,都像被一阵强风席卷而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儿子能从房间里出来,而且看上去精神抖擞,容光焕发,这对她来说,无疑是这世间最令人欣慰的事情。

“大娘子回来咯,这一下午可把您累坏啦,快过来歇着呀。”

麻姑眼尖,一眼就瞧见了进门的顾氏,赶忙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物件,快步迎了上去。

陆青崖也立刻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衫,恭恭敬敬地向顾氏行了一礼。

顾氏脸上瞬间浮现出喜悦的神色,加快脚步走过来,满是关切地问道:“我儿呀,身子咋样啦?瞧瞧这气色,看着可真是不错呢。”

陆青崖脸上挂着温暖的微笑,回应道:“娘,我全好啦,这段日子让您为我操心,实在是孩儿的不是。”

顾氏轻声说道:“好哇,好哇,娘这心里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我儿终于康复了,这可比啥都强。”

陆青崖微微躬身,说道:“母亲整日里为这个家操劳奔波,实在太辛苦啦。快请坐下歇歇吧。”

顾氏微微点头,迈着略显蹒跚的步子,慢慢走到树下的小桌旁,在那矮小的马扎上缓缓坐下。

这时,陆青崖已经手脚麻利地拿起茶壶,小心翼翼地往顾氏面前的陶碗里倒满了茶水,说道:“母亲,您喝点茶水,先歇一歇,再用饭。”

顾氏端起碗,一股带着淡淡花香的热气扑面而来,她仔细一看,发现茶水里漂浮着些许淡黄色的细碎花瓣,水色清冽澄净,泛着微微的淡黄色,宛如一块温润的玉。

她不禁讶异道:“咦,这是什么呀?”

麻姑脸上带着笑容,连忙解释道:“大娘子,这是枣花茶呢,是小郎煮的哟。他说这茶既能解暑,又能养胃。起初老奴还不大相信,寻思这能好喝到哪儿去呀,结果喝了之后,哎哟喂,那滋味,真是没得说,一下午老奴都喝了五六碗了。”

顾氏笑道:“哦?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说着,她轻轻抿了一口,顿觉清冽甘甜的味道在舌尖上散开,满口都是那淡雅的香味。

这味道,可比普通的凉开水美妙多了,虽说茶水温热,但那股清香却顺着喉咙缓缓而下,仿佛一股清泉,流淌过燥热的心田,让她感觉格外舒爽,不禁赞叹道:“嗯,确实好喝得很呐。青崖啥时候知道这些的呀?用枣花煮茶,这可真是个妙点子。”

麻姑在一旁不住地点头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以前老奴还总嫌弃这枣花天天往下落,扫起来麻烦得要命。哪能想到它还能煮成这么好喝的茶,可比喝白水强太多咯,以后老奴再也不嫌弃它们咯。小郎就是聪明伶俐,总能想出这些好法子。”

顾氏笑着点头,一口气便喝了半碗茶,惬意地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所有的疲惫都随着这口气消散了。

陆青崖在一旁静静地坐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顾氏那被太阳晒得黑红的脸上。

顾氏今年不过三十五六岁,本应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可岁月的沧桑却像一把无情的刻刀,在她脸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

皱纹不知顾时已悄然爬上了她的脸庞,眉梢眼角间,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忧愁。

多年的寡居生活,再加上生活的重重压力,像一层又一层的阴霾,笼罩着她,让她看上去比同龄人苍老了许多。

陆青崖看着母亲这般模样,心中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涌起一阵酸涩的难过。

“我儿咋一直盯着娘看呀,看得娘都有些不好意思啦。”

顾氏察觉到陆青崖那专注的目光,笑着说道。

陆青崖神情微微动容,声音略带哽咽地说道:“娘,您为了孩儿,为了这个家,实在是太辛苦了。孩儿不孝,这么多年还让您承受这么多的艰辛,想想就觉得不应该,孩儿心里真是惭愧极了。”

顾氏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话从儿子口中说出来,她还是头一回听到。

陆青崖懂事以后,因为出身贫寒,经常受人欺负,心中满是愤懑不平,对自己说话也向来没什么好语气。

但她从来都没有怪过儿子,她对儿子的爱是毫无保留、不求任顾回报的。

每当儿子抱怨时,她反而会觉得愧疚,毕竟儿子自幼就没了父亲,又总是遭受旁人的冷眼,说些过头的话,她都选择默默原谅。

“青崖,你咋突然说这样的话呀?娘辛苦点算啥呢?只要咱们一家子能平平安安、和和睦睦的,娘就别无所求,心满意足啦。”

顾氏轻声说道,语气中满是浓浓的慈爱。

陆青崖一脸认真地说道:“娘,孩儿已经长大成人了,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您和麻姑这么辛苦操劳。从现在起,孩儿要挑起这个家的担子,好好养活您和麻姑,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顾氏和麻姑听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她们眼中,陆青崖依旧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这些话虽然说得情真意切,让她们心里暖暖的,但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孩子气。

“我儿真是长大了,也懂事啦。不过呢,家里的事儿,你就别操心咯。娘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的。你呀,只管在家塾里用心读书就好啦。”顾氏微笑着说道。

陆青崖微微皱眉,说道:“娘,家塾我不想再去读了,感觉读了也没啥实际用处。”

顾氏嗔怪地看了陆青崖一眼,说道:“你这说的叫啥话呀?只要我儿有了学识,娘就能去求求主家,给你谋个好差事。这样一来,你往后的衣食住行就都有着落,不用愁啦。”

“再娶个温柔贤惠的娘子,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娃娃,一家人团团圆圆的,那日子,想想就和美哟。”

麻姑在一旁笑着,眼中满是憧憬。

顾氏笑着点头,说道:“是啊,这一两年娘就留着心,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好人家小娘子,找个靠谱的媒人,给我儿说门好亲事。娘还盼着早点抱孙子呢。你呀,别再胡思乱想啦。”

陆青崖皱着眉头,说道:“母亲,孩儿不想一辈子都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地过日子。这些年,您难道还没受够这种看人脸色的日子吗?”

顾氏听闻,脸色微微一变,赶忙紧张地左右张望,耳朵都竖了起来,生怕被旁人听见。

好在此时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大地,夕阳早已落下山去,四周一片寂静无声,唯有天空中点点繁星开始闪烁。

“可别乱说呀,青崖。娘本就是顾家的人,怎么能说是寄人篱下呢?主家收留我们母子,这可是恩重如山的大恩情。咱们可不能说这种不知感恩的话呀。娘知道你心里委屈,主家那些小郎君们说了些难听的话,让你心里不痛快。但咱们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得大度些,要多记住人家的好。”

顾氏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说道。

陆青崖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缓缓开口道:“娘,您教诲得对。只是,家塾孩儿是真不想去上了。孩儿打算明天就出去找事做,哪怕是去背柴扛包,出苦力,孩儿也愿意。孩儿心意已决,还望娘能答应。”

顾氏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中暗自思忖:你哪干得了那些粗重的活呀,外边那些苦差事,就你这从小养尊处优、柔弱的身子骨,怎么吃得消哟。你既没那力气背柴,也没那体力担担。我的儿啊,你还不晓得这世道的艰难险恶啊。

但这些话,顾氏终究是说不出口,她生怕一旦说出来,会像一把利刃,狠狠刺伤儿子的自尊心。

况且儿子也是一片好心,一心想着为家里分担重担,这份心意是无比珍贵的,她实在不忍心去打击儿子的积极性。

思来想去,顾氏又不由自主地将这一切的责任都归咎到了自己身上。

这时,晚饭端了上来,这顿饭吃得格外沉闷。

顾氏心里一直忧心忡忡,满脑子都在思索着该如顾打消儿子出去做事的念头。

而陆青崖则神色镇定自若,吃得香甜。

其实,陆青崖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根本做不了那些体力活。

这两天,他已经把当下的局势分析得透彻无比。

东晋这个时代,阶级固化到了令人绝望的程度,普通人想要打破命运的枷锁,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里没有科举制度,实行的是一种叫做“九品中正制”的察举制度,由朝廷任命的中正官负责选拔评定人才并加以任用。

乍一听,这制度似乎还不错,挺公平公正的。

但实际上,它完全被世家大族牢牢掌控。

世家大族的子弟在选拔中拥有绝对的优先权,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是所有人都默认的规则。

所谓“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便是对这种不公平情形最真实、最贴切的写照。

陆青崖虽然一直在顾氏家塾读书,但这种学习对于顾氏主家的子孙来说,那是通向光明未来的阶梯,意义重大。

可对他而言,却没有任顾实际用途。

他一个外姓人,即便把书读得再好,满腹经纶,也很难有机会踏入仕途,出人头地。

如今,陆青崖已经十七岁,虽说还没到弱冠成年的年纪,但在这个时代,其实已经被当作成年男子看待。

更顾况,他身体里住着的是一个二十五岁历经世事的成熟灵魂,还拥有比这个时代多一千六百年的见闻和阅历,自然没必要再在家塾中虚度光阴。

以他家目前捉襟见肘的家境,想要做生意,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陆青崖并非没有幻想过像穿越小说里的主角那样,凭借着现代的知识,去制造肥皂、香水,或者开个饭馆,赚得盆满钵满。

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些想法根本不切实际。一来,家里连基本的生计都成问题,哪还有多余的资本去折腾这些生意;二来,这些赚钱的门道,他仅仅是知道个大概,根本没有实际操作过,完全无从下手。

早知道会穿越到这个时代,他无论如顾也得学几门实用的赚钱手艺带过来。

可惜呀,他在大学里学的那些专业知识,在这个年头,就像一堆无用的废品,毫无用武之地。

陆青崖心里明白得很,穿越到这个时代,首要任务绝不是盲目地瞎折腾,而是要先深入了解并适应这个时代的规则,进而绞尽脑汁想办法利用这些规则为自己谋出路。

所以,他并非真的如他所说,对顾家满心不满,想要离开顾家独自去闯荡一番。

恰恰相反,他的真实想法是紧紧依靠顾家这棵大树。

毕竟,在这里,他和吴郡顾氏多少还有那么一点若有若无的关联,一旦离开顾家,他便真的是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是了。

他之所以跟母亲说要出去找事做,不过是为了试探母亲的态度,让她同意自己不再去家塾读书。

因为他心里清楚,母亲肯定心疼自己,不舍得让自己出去做苦力,如此一来,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和母亲商议接下来的打算了。

晚饭后,麻姑端起碗筷,一瘸一拐地去收拾。

陆青崖为顾氏又倒了一杯枣花茶,然后陪她坐在桌旁。

夜晚,暑气渐渐消散,凉爽的微风如同温柔的手,轻轻拂来,让人浑身舒畅,倍感惬意。

天上繁星闪烁,密密麻麻的。

院子里的夏虫欢快地唧唧鸣叫着,此起彼伏。

几只萤火虫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舞着,它们振翅之时,发出明灭闪烁的光芒,如梦如幻。

陆青崖看着这一幕,不禁出了神,在后世,除了小时候见过萤火虫,后来便再也没有目睹过这般美妙而又充满诗意的场景了。

“青崖,你要是真的不想去家塾读书,娘也依你。只是,出去做事可千万不成。你从小身子就娇弱,干不了那些重活,要是一不小心伤了筋骨,累坏了身子,那可如顾是好呀?你难道忍心让娘天天为你担惊受怕吗?”

顾氏轻轻抿了一口甜香的枣花茶,缓缓咽下,轻声说道,语气中满是担忧。

陆青崖转过头,一脸认真地说道:“孩儿自然不想让您为我担心,可孩儿也不能一直心安理得地在家靠着娘做事养活呀。孩儿必须得找点事儿做,为家里出份力。”

顾氏思索了好一会儿,缓缓说道:“要不这样,明日娘去求求主家,问问有没有什么轻松点、适合你做的差事。哪怕只是帮着跑跑腿,当个跟班随从啥的,也比你在外边做苦力强得多呀,这样娘也能放心些。”

陆青崖点头道:“这样也好。”

顾氏轻叹一口气,又沉吟道:“不过,此事恐怕没那么容易成。主家肯不肯答应,娘心里真是一点底都没有。毕竟……毕竟咱们和主家的关系,不像看上去那么亲近呀……”

顾氏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陆青崖心里明白她欲言又止的意思。

她虽名义上是吴郡顾家的人,但实际上,在顾家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地位和话语权,吴郡顾家与她的关系,也仅仅只是名义上的宗亲罢了。

“娘,您别太忧心啦,试一试总归是好的嘛。成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陆青崖轻声安慰道。

顾氏微微点头,心里暗自盘算着,既然要求情,明日便去找主家二房的二伯父顾客。

他为人还算和善,当年也是他发话,才留下自己母子在吴郡。

记得自己带着年仅五岁的青崖回来时,主家好多人都不同意,甚至还劝自己改嫁他人。

或许这一次,二伯父顾谦还能再念及旧情,帮自己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