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寒链缠城

汉江二桥断裂的钢索在风中低吟,鞠子平将最后一块路牌焊死在匝道口。夕阳透过扭曲的钢筋投射在柏油路上,形成栅栏状的阴影。田文博蹲在油罐车顶,手持改装的信号干扰器,屏幕上跳动的红点显示着三公里内的感染者热源。

“橘子皮,东南角。”他将望远镜抛过来,“两个活人。”

五百米外的“万家福”超市楼顶,铁皮烟囱正升起淡青色炊烟。鞠子平调整焦距,看见穿藏青色工作服的男人在晾晒床单,布料上用红漆画着巨大的SOS。女人端着不锈钢盆从防火门走出,扬手洒出的米粒引来成群的麻雀——这是他们七天来首次见到活鸟。

“要救人吗?”田文博给霰弹枪填装钢珠弹。

鞠子平摩挲着父亲送的防风打火机。火石摩擦的轻响让他想起林春市的除夕夜,松江冰面上炸响的爆竹。“再观察两小时。”

暮色渐沉时,超市卷帘门升起半米。穿白大褂的女人探出身,将绑着镜子的拖把杆伸出门外。镜面反射的夕阳在桥墩间跳跃,摩尔斯电码的节奏敲出“药品短缺”。

“走。”鞠子平抓起医疗包。

腐臭与消毒水的气味在卷帘门落下时扑面而来。货架间拉起层层铁丝网,倒插的餐刀在应急灯下泛着冷光。穿工装裤的男人正用购物车改造路障,焊接枪的火花照亮他左腿的钛合金义肢。

“陈永强,水电工。”他关掉焊枪,义肢关节发出液压装置的轻响,“这位是方医生。”

穿染血白大褂的女人从冷鲜区走出,胸牌上“方晴”的字样被划掉,改写成“兽医”。“正规医院早被占领了。”她将手术刀插回腰间皮套,“最后半支麻醉剂用在老罗身上。”

便利店主罗志成躺在奶粉堆成的床垫上,腹部的绷带渗出黄绿色脓液。货架顶端的婴儿啼哭声忽然响起,穿碎花棉袄的老太太摇晃着奶瓶:“造孽哟,冷柜里扒出来的娃娃...”

“张姨参加过对越后勤队。”方晴掀开老罗的绷带,腐肉间蠕动的白色菌丝让鞠子平想起汉江冷柜的抓痕,“她坚持用盐水消毒。”

田文博突然踢翻米堆,真空包装的鸭脖滚落满地。紫光灯扫过生产日期,隐形油墨浮现出“CX-1997-0203”的编号。“这批货不该存在。”他抽出军刺划开包装,暗红色菌丝在肌肉纹理间收缩,“封城后所有食品厂停产。”

陈永强的义肢碾碎几粒散落的大米:“地下冷库第三层,有东西。”

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中,众人围坐在熟食区。沈兰用粉笔在地砖上绘制路线图,第七小学教师的字迹工整如黑板板书。“从通风管能爬到对面药店。”她腕间的绷带随着动作渗出水渍,“但需要体重低于...”

婴儿的啼哭打断会议。张姨抱着襁褓哼唱东北民谣,走调的《月牙五更》在空旷的卖场回荡。鞠子平注意到孩子脖颈的淤青——那是长期低温保存形成的尸斑。

“让我看看。”方晴伸手时,老太太突然后退撞翻货架。罐头的碎裂声引来通风管内的抓挠声,田文博的霰弹枪口瞬间指向声源。

“造孽!你们要害娃!”张姨的棉袄领口滑出金属链,吊坠是九十年代流行的伟人像章。陈永强按住田文博的枪管:“她儿子死在冷链公司火灾里。”

老罗在昏睡中呻吟,菌丝已爬满床头护栏。沈兰用教案本扇着风,油墨味混着腐臭形成诡异的香气。“柴油机还能撑二十小时。”陈永强摩挲着义肢控制器,“要么补充燃料,要么撤。”

方晴将手术器械浸入白酒消毒:“冷库里的备用发电机...”

“不能去!”张姨突然尖叫,怀中的婴儿爆发出非人的嘶吼。

凌晨三点的冷库门前,田文博的呼吸在防毒面具内凝成白霜。鞠子平转动锈蚀的轮盘锁,铰链的吱呀声惊起暗处的老鼠。陈永强改造的紫外线灯扫过货架,成箱的鸭脖包装在紫光下泛着磷光。

“CX-1997-0612...”鞠子平念出编号,想起父亲电话里提过的香港回归纪念品。方晴的镊子夹起片冻肉:“肌肉组织完全纤维化,像经过二十年自然风干。”

田文博踢开挡路的推车,货箱上的封条印着“江南生物”。玻璃罐里的断舌镶着金牙,在福尔马林液中缓缓沉浮。陈永强用多功能军刀撬开配电箱:“备用发电机被拆走了核心部件。”

通风口的异响让众人同时转身。张姨抱着婴儿站在阴影里,棉袄沾满冰碴。“娃饿了。”她凹陷的眼窝闪着幽光,“该喂奶了。”

方晴的手电光束照向婴儿嘴角——乳牙间残留着冻鸡肉渣。“退后!”田文博的枪口刚抬起,冷库铁门轰然闭合。备用电源突然启动,制冷机的轰鸣中,货架上的菌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中计了!”陈永强砸向紧急制动按钮,义肢关节却爆出火花。张姨的狂笑混着婴儿啼哭在冷库回荡,老太太撕开棉袄,干瘪的胸膛上布满环状菌斑。

“周老板答应过...”她的指甲抠进菌斑,脓血溅在鞠子平的面罩上,“用我儿的命换长生...”

田文博的燃烧瓶在货架间炸开火浪。菌丝遇热蜷缩的瞬间,鞠子平撞开通风管道盖板。众人攀爬时,沈兰的绷带被铁皮划破,菌丝顺着小臂急速攀升。

“砍了它!”方晴的手术刀寒光闪过,半截小臂坠入火海。沈兰的惨叫被管道内的回响放大成野兽般的哀嚎。

晨雾漫过汉江时,众人瘫坐在药店库房。陈永强用止血带扎紧沈兰的残肢,田文博拆开能量棒包装:“最后的口粮。”

鞠子平擦拭着防风打火机,火石迸发的火星照亮墙上的老黄历。2月20日的宜忌栏印着“祭祀入殓”,被红笔粗暴地划去。方晴从药柜翻出破伤风疫苗:“没有麻醉剂了。”

沈兰咬住橡胶软管,额角的冷汗浸湿教案本。第七小学的花名册从她怀中滑落,首页用红笔圈着的名字旁标注:林副市长之女。

对岸突然传来钟声。江汉关的青铜表盘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停转的秒针微微颤动。鞠子平举起望远镜,看见钟楼天台闪过人影——那人穿着冷链公司的制服,胸前别着伟人像章。

“张姨还活着。”他握紧军刺起身。

田文博按住战友的肩膀,霰弹枪管指向江面。晨雾散开的瞬间,众人看见密密麻麻的感染者正涉水而来,最前方的老太太怀抱婴儿,菌丝在水面铺成浮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