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晚来的官府援军

这一场买卖做完,众人才刚把东西运回李家寨安顿下来,一场瓢泼大雨就夹杂着冰雹落了下来。把还未来得及进屋子的人打的抱头鼠窜,牲口棚的草顶也被打了几个大洞。气温直降而下,淋了水的人冻得直打颤。

“还好咱们回来的快,要是让你们两家再争下去,说不得大家伙儿都得成落汤鸡,到时候这些受伤的弟兄就麻烦了。”窦首领站在聚义厅门前看着瓢泼大雨,寒风卷杂着树叶呼呼作响。

“老三,老三先去吩咐厨房熬些姜汤来。”李大当家向来是胆大心细的人物,看着还未来得及进屋子,淋了水的人就立刻大喊。“这年岁也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了,这都快7月了,又要起了冰灾!这一场雹子砸下来,今年的收成十有八九是没了,也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啊。”

“许是蛮子不得人心,这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只是可怜了山下那些苦命人呐!”陈景龙此刻倒是有些多愁善感了,他从地上捡起一颗鸡蛋大的冰雹子捏在手里,似乎感觉不到那刺骨的寒一般。

出了信阳城,一匹快马一路向东,这老天似乎是感应到了骑士暗沉的心情,黑云似乎要抵过城头。罗山县的城门口一名壮班的衙役看见飞驰而来的人马,正要上前拉上拒马拦路;旁边的老班头连忙踹了他一脚。“你小子毛毛躁躁,不要命了,什么人也敢拦!”

“七叔,不是说骑马而来的人他们都急着办事,是难得收钱的好时候;挡下他们拦下才好有些进项嘛。”那衙役被踹了一脚也不恼火,反而回头细问。二人说话间那一人一马已经入了城门!

“你小子钻到钱眼里去了,他那衣裳打扮明显就是朝廷的讯兵,刚刚过去的那人在看他背上的曾字令旗!你有几条命?敢向他去讨赏钱?”老班头看着自己这个没有眼力见的后生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小子要记住了,有句话叫不打勤不打懒,专打那不长眼!咱们这吃衙门饭的眼睛得放亮了,招子不够亮不如掏出来当尿泡踩了,省的给家里人招祸!”

这一骑人马进了城之后就直奔县衙。下了马之后,跑到县衙门口,拿起鼓锤就“咚咚咚”的敲了起来;一人竟然敲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谁呀!一大早的就咚咚咚的敲,这鼓是你该敲的吗?你有钱吗?”门房在鼓声响起的那一刻就赶紧出来了,口中还骂骂咧咧。“哟,是军爷您啊!我这就去禀告县尊尊大人。”那门房也是个机灵人,脏话还没骂出口,一眼看到他背上那江南七郡无人不识的曾字令旗立马就改了口风。

“那个丧门星在敲鼓!改改规矩,点卯和出鼓分开,不到午时就不要把鼓摆出去了,平白扰人清净。”那县令吃过早茶,和幕僚手谈了几局,下的正是兴起的时候,被这突如其来的鼓声扰了清净。

“县尊,了不得了,出大事儿了!门外敲鼓的好像是曾大帅家的亲军!”门房连滚带爬的跑进了后衙,慌慌张张的大叫。

“啥?你脑子秀逗了,还不赶紧把人请进来,还让人搁那敲?”那县令一听来人的背景手上的棋子直接掉落在了棋盘上。“你小子赶紧去把人请进来,外头来一个人把这桌子收拾收拾,备茶!”这罗山令是个老举人,按照官场的规矩,他能当上一任的县令,这官就算是当到头了。不过凡事也有例外,若是能得贵人的赏识,更进一步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此刻他是格外的上心。

没一会儿功夫,那讯兵就被带到了后堂。罗山县令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更加重视了起来,当官的没一个不是人精,更何况是一个从举人爬到县令位置上的老官僚。“勇士如此忠于任事,不知是为何而来!”上心归上心,但是一任地方父母官的排面不能输。

“我、我……我是曾家曾林曾统领手下讯丁!”那讯丁离了信阳就一路策马飞奔,跑了一个多时辰,紧赶慢赶到了罗山县气还没喘匀呢,敲了一阵鼓就被拉到后衙。“我、我家大人督运军粮,路过李家寨遭遇伏兵了!特,特命我前来求援,这,这这是他的书信!”喘着粗气的讯丁从怀里掏出一封公文交到幕僚手中。

那幕僚当着县令的面打开封签,将里面的信到县令手中,罗山县的县令看过里面的内容之后,又仔细观察了一下上面盖着的官印,接着把它交到幕僚手中。幕僚看过之后,二人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勇士且先去客房歇息一下,喝口茶缓缓,我家大人这就召集人手,前去相助!”

“大人,这信上确实是汉阳都统的官印没错,看他下面的私印,汉阳曾家世孙曾林应当是曾家子弟无误了!”支开讯丁之后,幕僚把信件重新塞回签筒中对县令道。

“这样一来不得不救啊!他是一路闯关驰街而来,又敲响了牙鼓,此事已经是人尽皆知了,我倒不是怕获罪于朝廷。可我不过是个区区县令,手下兵微将寡,拿什么去救?”罗山县令此刻一脸愁容,北方朝廷据此天高地远,他们说话在南方还不如曾大帅管用。讲起私自调兵的罪责倒是不怕,主要愁的就是一个没人可用。

“壮班、快班、巡丁再加上城里的打行也能凑个五六百人,先把他们派上去看看吧。有用当好,若是做了无用功那也怪不得咱们;毕竟咱们已经尽力了不是!”幕僚盘算了一下,哪里能找到可用的人,把能想到的都找了一遍。

“好,此事你亲自去抓,写好条子我盖印,大不了干完这一任我告老还乡就是了。”罗山县的县令一咬牙一跺脚,下定了决心。

师爷带着捕快一顿折腾,把整个县城都掀了个人仰马翻。威逼利诱的手段使尽了,才把三个打行的人手全都弄齐,终于在午时之前聚起了四百多好手。又在食肆酒楼订了几十桌饭菜用来犒赏丁壮,着实是大出血了一次。吃过了午饭,又拿着县令的批条,领着众人到了府库,把备匪的兵刃一股脑的发了下去。

“这是要干啥?这么大阵仗!发匪又来啦?”领了兵器的丁壮在外面窃窃私语。

“什么发匪,发匪十几年前早打没了!净瞎猜。”有机灵的打行弟子早就已经在师傅那里偷听到了消息。“我听师爷跟我师傅说的,曾家有贵人被一群山贼困在了山里头,咱们这次是去救人的!”

“山贼?咱们这地界有山贼的也就南边大别山里了吧!”打行的人有时也兼顾一些押镖的活,还算是黑白两道消息比较灵通的。“大别山的山匪也就是梁家洼、李家寨、谭家河子和西边的湖匪!湖匪要救肯定也轮不到咱们去救,是梁家洼的那伙人还是李家寨的?”

“听我舅舅说是李家寨那里,他们把官道都给挖断了。运粮的队伍过不去了,我琢磨着应该是叫咱们去帮忙修路抬车来着,真要是去剿匪;咱这三瓜两枣的能干啥?”一个壮班的壮丁也是八卦高手,一顿饭的功夫就把消息弄的明明白白。

“大家伙安静!现在县令老爷给大家讲话!”眼见兵器都发放完了,府库外面已经吱吱哇哇,乱成了一团,师爷连忙喊人维持秩序。好一通折腾过后,队伍才略显整齐。

罗山县令看着手持兵刃,密密麻麻的人群,心里虽然有些犯怵但是依旧爬上了桌子。“诸位乡贤,相信大家也都听说了。朝廷从南方运了一批粮,要运到北方去,现在李家寨附近出了一群贼子要劫官粮。他们把官道给撅了,把官军车队困在了那里,这事儿啊咱们不能让他们办成啊!大家伙想想军粮若是丢在了咱们县周边,那明年朝廷是不是得斥令缴匪?要剿匪了,是不是得加税;除了加税,还有徭役啊。如若是本地的兵马剿匪不利,恐怕朝廷还要派客兵前来。这老话说的好啊,兵过如篦,匪过如梳!这么一来咱们的安生日子不就没了吗?所以呀作为本县的父母,我把大家召集到了一起,让大家一起议议,这劫粮的事儿能让他们干成吗?”

这罗山县的县令以前是从九品驿丞,被提拔到巡检,再干到典吏、主簿、县丞;最后再爬到县令这个位置,也是有几把刷子的,一番话直接就把不明所以的人全都煽动了起来。下面的小民们最怕什么他最清楚不过了,每次加税不会太多,咬咬牙抠几个子儿,次年勤快些也就过去了;怕的不是加税,而是徭役和兵灾啊。摇役一起,搞不好就要丢一条命进去,兵灾出了一家人的命都有可能是别人裤腰带上的军功;前者苦的是没地没房的佃农,在后两者面前,没有官身的人一律平等!他的一番话就让下面直接就炸了锅。

不多时就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被推了出来。“青天大老爷啊!这加税还好说,这徭役征不得,客兵更请不得呀!”

“都是乡里乡亲的,老夫在外为官多年,本次回罗山县也是第三次了吧!刚调回来任县令,莫看对下头好像什么都是我做主一样;可我自己不过也只是个芝麻绿豆大小点的官,这征和不征的老夫说了它不算呐!只要这由头一起,你我不过都是案板上的一块肉罢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这由头先按下去,这苗头不掐了,即便我说不征又有何用呢?上面难道就真的不征了吗?”话不过说了两句,县令就直接把矛头指向了本次的目标。“说白了还是得看大家伙自己够不够上心,卖不卖力啊!”

“那就剿匪,跟他们干,我们的日子过不下去了,他们想躲在山里逍遥快活!门也没有,跟他们干。”在台下早已经准备好的捧根此刻开始发挥作用了,当下面群情激愤之时,天空中传来轰的一声,雷霆巨响,紧接着大雨倾盆!

突然听见雷声,县令顿时感觉不妙,这场雨来的不是时候啊;若是处理不当刚激励起的一点士气恐怕就会被浇透了,久经事项的他立刻开口补救:“快,快,开库房拿蓑衣,库房蓑衣不够的先去杂货铺征借。”正当他站在桌上大喊时,一旁的师爷打着伞站了过来。

“老爷,这是场冻雨啊!恐怕接下来几日要到天寒了。”师爷用手接了接雨水,冰粒子打在了他的手面上。

“是呀!又要变天了,老爷我从通州调任以来看似是一步步高升,可实际上是离着漩涡越来越近了,这次怕是要被卷进去了!”那县令看着一窝蜂的去领蓑衣的众人,回顾起了往昔的事情。“当年我23岁才中了个末流举人,跑了两年的关系才在通州谋得了个从九品驿丞的官职。要不是有个举人的功名,这小的可怜的官帽差点儿就不入流了。干到如今二十年了,同样是举人,他们有人运道好,已经成了从二品的大员;而我却还是个从七品的绿豆官儿,想谋个散州的州丞都是难事!此次事发是机遇也是劫难呐,就看如何应对了!救援的事派人盯紧些,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放心吧,老爷都安排下去了!从小我就跟着您了,童试、乡试、我跟着您一块儿考的,考举时候我脑子不够用没考上,但是我办的事儿您还不放心吗?多少年了,也没出过什么岔子吧?”那师爷举着伞两人并肩站着,虽然两人不是兄弟但看起来却胜似兄弟。

“这次的事情如果办好了,我帮你一把;在曾家那弄个举荐信递到吏部,别的不说,捐个九品的主簿应该不成问题!只是以你秀才的功名,这文官主簿算是到顶了!”县令深知功名对自己前途的限制之深,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不过对你来说,使些手段再由文转武也不是不行!可老夫就没这本事喽,治治民还行;去操弄那玩儿命的活计,老夫无疑是去送死罢了。”

一场大雨啊,那来得简直就像老天爷打翻了水盆,倾盆而下,眨眼间世界就被雨幕笼罩。可这雨去得也如同它来时那般迅速,就像一阵风刮过,一下子就停了。

这雨刚停,一支队伍就如同被火烧了屁股一般,仓促地朝着西南官道的方向奔去。这一伙援军那可真是拼了老命地赶路,马不停蹄、脚不沾地的,等赶到信阳东面的青山镇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像锅底了,就像一群被追赶的野兔终于找到了藏身之所,赶紧落脚歇脚。

第二天卯时,天还黑得像一块大黑布呢,他们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慌慌张张地朝着西南方奔去。

等他们一路马不停蹄、气喘吁吁地赶到曾经官军驻扎的营地时,我的天呐,眼前简直就是一片阿鼻地狱啊!这里早就成了一片废墟,就像被一头巨大无比的怪兽践踏过一样。留在山脚下的尸体啊,那多得简直数都数不过来,就像是堆积如山的烂木头。一群乌鸦像是从地狱里飞出来的恶魔使者,在枝梢上停着,那场面,那气氛,简直让人毛骨悚然。它们正大口大口地啄食着人头呢,等人群一靠近,才发出“呱呱”的叫声,那声音在这山谷里回荡,就像一群冤魂在哭诉,久久盘旋在上空,怎么赶都赶不走,就好像要把这无尽的恐怖永远留在这里似的。

“不好啦,这可真是天大的祸事临头了啊!”天气阴沉沉的,就像一块巨大的铅块压在头顶上,那寒风呼呼地刮着,就像无数把冰冷的刀子往身上割。带队的于捕头此时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冰窟窿,不仅身体冷得像筛糠一样,那心啊,简直凉透了,就像掉进了九幽冰渊,直达谷底。

“上差啊,这、这……咱们可算是来晚了啊!”讯丁此时的脑子就像被一盆糨糊给糊住了,整个人都懵圈了。他不过就是从小在曾家养大的一个家生子,啥场面没见过呀,可今天这等血腥的场景,简直就像把他的魂都吓没了。他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在这片如同人间炼狱的屠宰场里,一个接一个地喊着每一个他认识的人的名字,那声音里带着哭腔,仿佛要把这些死去的灵魂从地狱里喊回来。

“头儿,咋整啊?上差好像魔怔了啊!”一众捕快看着这如同世界末日般的场景,头皮都麻了,心里就像有无数只小兔子在乱蹦,乱得像一锅粥,完全不知所措了。

“什么咋办?还不赶快动手帮忙收尸啊!你们看看这架势,如果不赶紧收拾,等天气一热,那瘟疫还不是像潮水一样呼啸而来啊,到时候所有人都得玩儿完!”于捕头虽然也是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办过无数棘手的案子的老手了,可像现在这么惨烈的场景,他还真是头一遭见。不过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再惊恐也还是迅速镇定下来,张嘴就吩咐了好几件事。“还有,找几个人去砍些木料来,麻溜儿地打一口棺材凑合着用,师爷可是下了死命令的,曾都统活着的时候要见人,死了也得见着尸首啊!”

曾家那名讯丁折腾了好一阵,闹腾得精疲力竭,便蹲在原地,放声痛哭起来。

趁着众人收敛尸身之际,于捕快走上前去,轻声劝慰道:“此场战事发展至此,瞧这情形,恐怕多是凶险,吉运难期了。无论如何,主仆一场,若他往日待你还算不错,你便用心寻一寻,也好为他收敛尸首,就当作是送他最后一程了。”

“你莫要胡言乱语,我那少爷哪怕是在这绝境之中,也定不会轻易放弃的!”那讯丁听得这话,仿若被触动了逆鳞的猛兽,瞬间暴起,如离弦之箭般弹射开来,高声喊道:“不会的,我家少爷断不会死的!”一边说着,他一边倔强地用双手抹去脸上纵横而下的泪水,逐一对着众尸翻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