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的乌皮靴碾过满地青砖碎末,金线云纹袖口拂开茶案上堆积的账本。
他两指钳起半截鼠尾草,青灰粉末簌簌落在殷睿雪白的衣襟上:“三更天私制火药,按律当斩。”
“李主事说的是西市赵家药铺卖的硝石?”殷睿慢悠悠转动琉璃盏,茶汤里浮着的盐粒撞在盏壁叮咚作响,“昨儿赵恒掌柜还说要送十车到盐务司呢。”
书记官笔尖猛然顿住,墨汁在宣纸上晕开黑斑。
李承眼皮跳了跳,玄铁令牌拍在案几的力道震得茶盏倾斜,却见殷睿突然按住他手腕,蘸着茶汤在桌面画了条扭曲的线:“您袖口沾的靛蓝漆料,倒是与赵家盐车被暴雨冲花的纹样如出一辙。”
窗外惊雷炸响,雨幕中突然传来铜锣声。
八个赤膊汉子撞开院门,樟木箱里滚出成袋雪盐,每袋封口都烙着靛蓝的赵字商印。
王忠浑身湿透跪在泥水里:“禀殿下,朱雀桥第三块砖下挖出二十石私盐!”
“这盐倒白得稀奇。”殷睿用银匙勾起盐粒,盐末遇水竟泛起诡异的青沫。
他忽将银匙掷向书记官捧着的验毒盘,盘中银针瞬间漆黑如炭。
李承额角青筋暴起,却见殷睿从木匣抽出张盖着盐务司红印的批文:“三日前赵家申请的官盐特许令,李主事批的硃砂印还没干透呢。”
暴雨砸在青瓦上如同擂鼓,盐务司众人抬着证物箱撤退时,殷睿袖中突然滑落半枚鎏金牌符,正落在李承靴边。
牌符内侧新鲜的血渍盖住了原本的龙纹,像极了刑部大牢死囚的认罪符。
三日后,周氏商行,周远将茶盏砸在黄花梨案几上,滚烫的茶汤泼湿了族老们争抢的盐引契书。
“那疯子皇子昨日又往火场钻,今日竟敢用砒霜试盐!”他扯断两寸长的山羊须,碎屑粘在颤抖的唇边,“咱们百年商誉就要毁在...”
“父亲闻闻这盐可甜?”周瑶突然掀翻鎏金香炉,抓起把雪盐撒进炭盆。
青烟腾起的刹那,二十几个族老突然掐着喉咙干呕,翡翠扳指磕在青铜烛台迸出火星。
周远踉跄着撞开雕花窗,却见后院停着三辆赵家盐车,车辙里凝着靛蓝色的冰碴。
女儿绣鞋底沾着的盐粒在月光下泛青,正是那日从殷睿实验室顺走的证物。
“赵恒在井盐里掺了白砷石粉。”周瑶抽出油纸包摔在案上,歪扭的海肠虫图案泡在茶汤里舒展成完整配方,“但有人提前在每袋毒盐第二层夹了蒙汗药,中毒的掌柜们此刻正在太医署酣睡呢。”
刑部地牢,殷睿指尖敲打着霉湿的砖墙,蟑螂从他散开的衣襟爬进袖袋,叼出颗用蜡封住的松子。
甬道尽头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王忠扮作的狱卒泼来馊水时,一枚蜡丸滚进他草席下的暗格。
“赵恒烧了城西实验室。”王忠的刀刃在送饭勺柄刻下凹痕,“但今早有人看见周家大小姐的马车轮轴里,藏着七个描金紫檀暗匣。”
殷睿突然笑出声,惊得隔壁死囚撞翻恭桶。
他蘸着馊水在墙上画了只肥硕海肠虫,虫须末端指向天窗投下的光斑——那里凝着的盐晶正映出周氏商行屋顶的琉璃瓦当。
子时更鼓响起时,李承的乌皮靴停在了牢门外。他蟒纹官服下摆沾着赵家特有的靛蓝漆料,腰间新换的玄铁令牌却压着半片带血渍的鎏金牌符。
月光穿过天窗铁栏,将两人影子绞成麻花状投在渗水的砖墙上,李承的右手始终按在令牌凸起的龙首浮雕处。
地牢霉斑在月光下泛起幽蓝,殷睿散开的衣襟里突然滚出半颗松子。
蜡壳裂开的瞬间,磷粉在潮湿空气中炸出青白色火花,将李承蟒纹补子上金线照得分毫毕现。
“李大人官服熏的龙涎香,倒比赵家上个月孝敬的贡品还浓三分。”殷睿屈指弹飞蟑螂,虫尸正落在李承乌皮靴镶的东珠上,“您说这要是沾了赵氏盐车的靛蓝漆......”
李承蟒袍广袖猛地扫翻墙头火把,暗格里刚取的鎏金牌符硌得掌心渗血。
他揪住殷睿后颈将人抵在砖墙,却见对方喉结处粘着片靛蓝漆皮——正是三日前暴雨夜证物箱上剥落的残片。
“刑部仵作验过朱雀桥死尸。”殷睿突然轻笑,呼出的白气在李承官帽缨络凝成冰晶,“二十三个中毒掌柜指甲缝里,可都嵌着赵家特供的霜糖呢。”
惊雷劈开天窗铁栏时,李承突然松开手。
他取下腰间玄铁令牌擦拭,背面龙首浮雕的缝隙里,赫然露出半截染血的盐引票根。
殷睿歪头吹散令牌上的灰尘,票根末端“赵记“朱砂印被月光映得猩红刺目。
寅时,西市盐仓。赵恒踹翻验盐的青铜秤,秤砣砸进雪盐堆迸出靛蓝火星。
他抓起把盐粒塞进亲信嘴里,对方喉头立刻泛起鹅卵石状的青紫肿块。“不可能!掺了砷粉的盐车明明......”
瓦顶突然传来脆响,周瑶烟紫色披帛扫落檐角冰凌。
她足尖勾着描金紫檀匣悬在半空,匣盖缝隙漏出的青灰粉末,正与盐仓墙角蚁群拖拽的毒盐一模一样。
“赵掌柜数得清蚂蚁洞么?”周瑶甩出缠金丝马鞭,鞭梢卷走的盐袋第二层夹布簌簌掉落蒙汗药粉,“您雇人埋在我家后院的七车毒盐,可都加了特制的醒神香呢。”
禁军撞开盐仓门时,赵恒咆哮着扑向验毒盘。
银针插入盐堆刹那,针尖爆开的青烟竟在空中凝成海肠虫图案。
殷睿施施然跨过满地盐袋,靴底碾碎的虫形烟雾里飘出张批文——正是盖着李承私印的购盐许可。
辰时,周氏茶楼。周远捏碎第五个茶盏,瓷片割破掌心也浑然不觉。
他瞪着女儿推来的鎏金账册,册页间夹着的毒盐配方正被蜂蜜融成“赦免”二字。
“那疯子用砒霜试盐时,早让太医署备好解毒汤了。”周瑶突然掀开波斯绒毯,毯下竟是用蒙汗药粉写的城防图,“今早被救醒的掌柜们,此刻正在朱雀大街派发解毒药方。”
茶楼外突然响起爆竹声,殷睿拎着竹骨灯笼跨进雅间。
灯笼纸是用盐务司批文糊的,烛火映出李承与赵恒密信往来,信纸边缘还粘着靛蓝漆料与霜糖碎屑。
“周老尝尝新制的枫糖盐?”殷睿指尖弹出一粒晶盐,盐末落入茶汤竟泛起琥珀色涟漪,“三日后盐价会涨到这个数——当然,若周氏商行今夜子时前能交出二十车陈年井盐......”
周远山羊须上的碎屑突然簌簌掉落,他抓起算盘正要拨弄,却见女儿将翡翠算珠全换成了描金紫檀珠。
珠面刻着的海肠虫图案在晨光中扭曲变幻,最终拼成“官盐特许”四个篆字。
申时,刑部偏厅。李承将鎏金牌符按进蜡封,鲜血顺着龙纹渗入“赵”字商印。
他盯着案几上青沫翻涌的毒盐袋,突然用银匙挑起盐粒抹在诏书边缘。
盐末遇血竟凝成霜糖状结晶,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毒雾。
“三皇子可知‘见血封喉’的典故?”李承突然轻笑,蟒袍袖口抖落的砷粉在诏书上写了个“斩”字,“您实验室那罐毒盐,此刻正在陛下案头泛着甜香呢。”
殷睿抚摸着诏书上的霜糖结晶,指尖突然渗出墨汁。
黑液渗入结晶缝隙,渐渐显露出周氏商行的琉璃瓦纹路。
窗外暮鼓恰在此时响起,惊飞的信鸽爪间银链在云端闪了闪,链坠正是半枚带血渍的鎏金牌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