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的这天早上，村民郭生、堂客亮姐和儿子连娃要去青风岗上坟，大女儿蕙莲和二女儿蕙湘没去，因为大女儿今年要结婚，蕙湘要陪着大姐，两人没跟去，她们在家摆放好先人的照片，烧一炷香祭拜，也算是追怀先人。郭生把头天备好了的香烛、米酒、糍粑、水果和今早煮好的猪肉和整鸡等祭品放入背篓里，一家三口就上路了。他们沿着蒸水河的小路朝青风岗走去，堤岸边的杨柳树新芽吐绿，丝绦青青；田野上的耕牛开始翻耕田地了，农人开始忙活起来了。路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看样子也都像郭生一样去各地上坟的。有一两户人家的孩子见着连娃说：“连娃，过来我有话跟你说。”于是连娃走过去跟那个伢子低声说了几句话，便又回来跟着父母走。郭生一家走得慢，到了山岗下又歇息了一会，然后开始登上山岗，约一个时辰便到了青风岗西北方小树林的前方，此时山岗上面已经有好些人家在各自先人墓前铺放草席，依次摆放好了诸如柚子、糍粑、糕饼、鸡鸭、自酿的糯米酒等祭品，有的人家还摆放了一两碗带筷子的熟米饭。有的人家开始下跪祭拜，喃喃自语，告慰先人，祈祷平安；有的人家开始焚烧纸钱，一时间香烟缭绕，烟雾弥漫在青风岗的西北边的山岗上。
郭生带着堂客亮姐和孩子来到父母的墓前，从背篓里取出祭品摆放好，先叫儿子连娃到碑前给爷爷、奶奶跪拜磕头，这七八岁的孩子早就心思不在拜山，来路上就和小伙伴约好要到山岗林子去掏鸟窝，因而快速磕完了三个不贴地的头，就立身抬腿要跑去，郭生一把拽住他骂道：“你这是不孝不敬，做事没点孝心，快给我跪下磕头，”用手强按下孩子的头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疼得孩子哇哇叫，就差没哭出来，也真难为了这孩子，完事后一溜烟似的跑走了。
郭生夫妻跪拜坟前，向九泉之下的父母细声地诉说着一年来的家庭情况，诸如分到了两田地啦，参加了长富的互助组啦，猪圈里又添了两头猪崽啦，以及去年田地里的收成增加啦，家里大人孩子都安康等话语。郭生还给父母亲斟满了两杯米酒，点燃了一支大前门牌香烟，这是他父亲从前每逢过年节才抽的好香烟，也给自己点燃了一支，吞云吐雾，俨然过去在家一般跟父亲聊着家常。郭生想着心事：堂屋里有漏雨，伙房也是有漏雨的地方，房子不修不行，再说大女儿今年结婚，未来女婿来到家看到这种情况真的寒碜，今年打算把老屋整修一下，治漏补瓦；还有大女儿蕙莲的婚事，这头等大事也要告诉父母，祈望九泉之下父母的祝福与保佑家中平安顺利，于是又着地磕头，不经意间他听见身背后总有人来回行走的“沙——沙”的脚步声，声音时重是轻，而且是来回不间断的走动，跪着的郭生低头向右后方斜瞄了一眼，看见荷绿色裤脚下的一双绣花鞋在他屈腿的右边，没在走动，似乎这人在盯着他看，他早先就听说了老贾说过青风岗的事，这个女人就是穿着荷绿色的裤子，此时他心脏砰砰地急促跳动，他想往后瞧瞧是谁，但内心的惊恐压倒他了，他不敢贸然这样做。这时他堂客亮姐也觉察到了身后的动静，也低下头来，思忖着莫非遇见了村里人说的青风岗发生的事来，便在心里默念着：天灵灵，地灵灵，我不冒犯神灵，菩萨保佑！郭生依然低着头，不再看那双绣花鞋，他的头触碰到地面了，双眼紧闭，心里念叨着：不得罪神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郭生家平平安安！
过了好一会，山岗上有的孩子在欢呼喊叫：“看，风筝上天了，上天了，飞的好高，好高啊！”“细伢子，你到林子里头做么子事？快回来，别上树去摸鸟窝，把裤子磨破了我回去打你！”细伢子娘在大声喊孩子；那叫细伢子的也大声回应着：“晓得了，我玩一会就回来！”
开始有人家燃起了爆竹，“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放风筝，燃炮竹，这是当地的风俗，表达出人们祈盼先人或神灵给予福祉或禳灾的愿望，山岗开始喧闹起来了！
郭生渐渐回过神来，壮着胆子向右后斜晲一眼，那双绣花鞋不见了，邻近扫墓的人家正在烧香和一些纸钱，他缓缓站直身来，伸了伸酸麻的双腿，环视四方，周边没有异样，跟过去一样，他和堂客也开始焚烧纸钱，一时间香烟袅袅，他也点燃了一串炮竹，那声响似乎在驱赶刚才的恐惧感，他精神起来了。郭生开始在人多的地方走动着，留了个心眼观察周边有没有穿绣花鞋的女人，他在岗上走了一圈，观察着妇女双脚穿着的鞋子，然而，他失望了，并没有发现穿绣花鞋和荷绿色裤子的女人。她看见人们拜祭完后，有的人家会吃些诸如米糕，花生蚕豆之类的食品。郭生的堂客也起身去寻孩子去了。他和堂客在树林里找到儿子，小家伙和几个伙伴正在树上头掏鸟窝，他把儿子喊下来，看见孩子裤子膝头磨破了个洞，他气恼得揪着孩子耳朵往回走，边走边骂道：“你这个败家子，新裤子穿不了几个月就破了，你以为我是地主呀。”想不到那儿子反将一军说道：“我发现我家里头就是地主嘛，好歹也有两亩地呢，不是地主是贫农呀？”气的郭生哭笑不得。已经是晌午了，日头爬的老高，郭生收拾好东西便和堂客带着孩子下山，走着走着，郭生左脚踩着一块松动的石头，脚底一滑摔了一跤，这一摔不要紧，却把新做的裤子膝头盖的地方被石头划破了一个口子，堂客看见埋怨他说：“你看，自己也是个败家子呢，还说孩子！”郭生皱着眉头看着裤子的口子说：“没有旧那有新，再换吧。”堂客有点嗔怒：“你以为你是地主啊？”郭生听了和堂客哈哈大笑起来。三人继续赶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