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离开县城去向远方

金河市的林源县像一枚青玉棋子,嵌在西山省东北部的褶皱里。西去的群山是终年不化的翡翠屏风,松涛涌动间藏着千百座煤矿的呼吸。

1990年,林凡就出生在县城的一个普通家庭中,虽说是普通家庭,但也是衣食无忧的,再加上国家那几年正大力推行计划生育政策,所以林凡作为家里的独苗,从小受尽了万般宠爱,没吃过什么苦也没干过什么活,这一点和那个年代的很多小孩都一样。

在林凡的的记忆中,每当饭点,如果有鸡他总能吃到鸡腿,鱼的话他总能吃到鱼头,就连水果林凡吃的也是最新鲜的部分,有一次林凡问母亲:妈,你咋不吃鸡腿?林母的回答是:妈爱吃鸡头。

时间就这样无忧无虑地来到了2008年。

那年夏天,林源一中门口张贴出了今年的高考榜单,其实在前一天晚上高考成绩就已经出来了,全家人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林凡既没有超常发挥也没有发挥失常,成绩完全符合平时的学习水准。

一个月后,林凡就收到了新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听名字就知道,新宁大学不在金河市,而是在临省的新宁市。

那是一个繁华的大都市,号称北方交通小枢纽,有六区三县和一个开发区,市内全是高楼大厦,就连肯德基和麦当劳都随处可见,这在当年的金河市是决不可能出现的。

这即将是林凡第一次离开林源县以及林父林母第一次出西山省,全家早就商量好了一起去送林凡到学校报道。出发前林国强也就是林凡的父亲,还特意叫上单位的小吴一起,这个小吴是林国强科室的新人,虽说是新人,也有三十好几的年纪了。小吴曾经走南闯北好多年,林国强叫上小吴相当于拉了一个免费向导。

对于林凡来讲,当时的心情是既兴奋又紧张,因为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出远门。林源县长期以来是省里的贫困县,没有什么产业,也很少有外来人口,人们平常说的都是林源方言,如果有人在这个地方开口说上一句普通话,马上就会被投来异样的目光,那些惊异的眼神仿佛在说,这人是个“老垮子”。“老垮子”是一句林源土话,专指外地人,如果谁的头上被带上“老垮子”这个错号,那么他不属于林源这片土地了。

林凡从幼儿园开始,即便上课用的也都是林源话,当然有两个例外,一个例外是背诵课文的时候,比如老师让背《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如果林源话就成了《杭哈楼送孟浩然之港林》,另一个例外就是唱歌的时候,音乐的奇妙之处也在这里,优美的旋律不仅能打破语种隔阂,也能让方言变成普通话。

虽然有这两个例外,但林凡的行为却不是个例外,因为周边的同学大抵如此。

学校当然还是教普通话发音的,毕竟这早已经是国家义务教育的硬性要求,只不过在林源学普通话,就好像不出国的人学英语一样,缺乏使用场景。

顺便还有一件小事这里也讲一讲。在林凡刚上初中的时候,左下倒数第二颗嚼牙烂了一个洞,一吃饭就疼,坚持了几天还是不见好转,于是林凡的母亲郝秀娟就带林凡去了楼下的春风诊所,大夫扒开他的嘴巴看了一圈说,这个牙烂的厉害了,需要补点东西。

郝秀娟掏出一百块钱现金,当时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微信、支付宝、云闪付,只能用现金。

大夫看了看郝秀娟的缴费单子,让林凡躺在旁边的“椅子”上,熟练的掏出钻头和喷枪,在林凡的嘴里又磨又补,一个小时候后终于大功告成。

林凡龇牙咧嘴了一个小时后,以为之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谁知道医生对说郝秀娟,以后让这你家孩子注意点,不能用这个牙咬硬的东西。

于是回家后,林凡吃饭只用右边嚼。

一个月后,林凡的右上倒数第二颗嚼牙也烂了一个洞,产生了巧合的斜向对称。

郝秀娟一看这春风诊所也这不顶事,于是带林凡到市里正规的牙科医院去治疗,那年林凡正在念初二,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记得这么清楚。

第二天去金河市,一路的颠簸,将林凡肚子里的东西倒了个空,没错,林凡有严重的晕车症,说起晕车算是林源县某个地区的遗传病,但一般只传女不传男,林凡的情况有些特殊。

到了医院,郝秀娟去排队挂号,看着乌央乌央的人群,她给了林凡10块钱,让林凡自己出去买点吃的,但郝秀娟忘了这是第一次带林凡出门。

还在初二的林凡长得瘦瘦小小,为了耐脏,穿着一身灰色的运动衣,站在街上,他显得格外朴素,透着一股县城小孩的青涩。

他不像城市小孩穿的那么色彩鲜艳,皮肤也不够白。

林凡拿着这10块钱,看到医院大门口有一个卖烤肠的小摊,摊主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系着满是油污的围裙,专心又忙碌地不停拨拉着铁板上滋滋冒油的香肠,林凡鼓足勇气,用普通话和摊主说了句:“那个,烤肠多少钱?”说完后,林凡的脸变得通红,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耻,可脸红这种事情无法控制。

摊主可没功夫关注这些,头也不抬地说“十块!”

林凡很感激摊主没有发现他的窘样,他将钱放到烤肠摊旁边一个油糊拉碴的小桶里说,给我来一根。

然后便静静地看着烤肠在油锅由生变熟。

在等待的过程中,林凡竟然听到摊主在和旁边的人用林源话聊天,林凡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卖烤肠的中年妇女是和自己一个县的。

但是林凡没有表明自己也是从林源县上来的,他反而有一丝恐慌,害怕被对方认出来,如果被认出来,又将会不知道说些什么。林凡的性格就是这样,比如从不认识的同学面前经过,手就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不一会,林凡接过烤肠的香肠,匆匆离开,这种香肠的原来不是火腿肠,而是用纯肉做的,刚烤好的时候特别好吃,平时在县里根本吃不到,林凡忘不了那根香肠的美味,他怀念这个夏天。

五年后,就是林凡考上大学的时候,林源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于西沟乡煤矿资源丰富,这几年渐渐吸引了一批南方的老板前来投资,这些老板不仅带来了资金,也带来了技术,还带动了就业。源源不断的外来人口就此流入这个封闭多年的小县城。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人来了首先要解决的是吃住的问题,一些头脑灵活的本地人就琢磨着开起了小饭店、小旅馆,生意一下子好的不得了。

伴随着外地人越来越多,单纯依靠方言沟通逐渐失灵,林源人民也就开始说起了普通话,哪怕是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

林源一中这一年被大学录取的人数比往年要多很多,这些莘莘学子们大部分是90后,也有一些89的,他们很多人在林源县度过了整个童年和整个少年,但他们的青年时代即将随着报考的院校去往全国各地。

林凡一家在小吴的向导下坐了7个小时的火车来到新宁市,一下车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空气中散发着大城市的味道,既陌生又新奇。

从新宁车站出来到新宁大学还有半个小时的公交车程。

公交车,这种当时在新宁市司空见惯的交通工具,其实林源县还未曾普及,不用说林凡,就连林国强和郝秀娟也没怎么坐过,面对新鲜事物,林凡一家一时有些迷茫,还好小吴主动出来解围。

“林哥,公交站牌上写的一元一位,咱们提前每人准备一元钱,上车时给了售票员就行了。

“这边还写了公交线路,咱们这站叫新宁火车站,去新宁大学的话,我给找一找。

“找到了!就是这,咱们坐8路,坐6站就到了。”

小吴忙前忙后地招呼林凡一家人。

林国强很感激小吴,心里想这个小吴果然没让自己失望,这一回可帮了大忙了,完事得好好地犒劳犒劳他。

“车来了车来了”小吴大声喊道。

然而就在这时意外却发生了。

原来林凡刚刚下火车,本身就有些晕车,还没完全缓过神来。这个时候突然停靠过来一辆公交车,刺鼻的汽油味瞬间让他的胃里翻江倒海,肚子里的泡面全部涌到了嗓子眼,林凡急忙转身在垃圾桶边上喷射起来。

路边的行人捂着鼻子快速从他身后经过,留下嫌弃的目光,仿佛都在说,从哪来的土包子。

过了一会,林凡将肚子里的东西掏空才算好受了一些,但刚刚那辆8路公交车已经驶离,下一班还需要半个小时。

看着儿子难受的样子,郝秀娟心疼不已,对林国强说:“孩子都这样了,还是打车去吧。坐小汽车不晕,比公交车舒服。别说凡凡了,我闻到那股汽油味都感觉恶心。”

林国强撇了一眼郝秀娟,他一方面是担心大城市打车太贵,另一方面心里也在责怪郝秀娟太娇惯儿子了,男孩子嘛,就应该皮实点。

但看着郝秀娟态度坚决,再加上旁边还有个外人小吴,林国强只能不情愿的说:

“打吧!打吧”

于是,郝秀娟迫不及待地站在路边挥手叫车。。。。

新宁市大学成立于1991年,是由河东省教育厅主管的全日制普通高等学校,

校门口立着一块大石头,上面刻着“崇实笃行”四个大字,在大石头的后面是一条笔直的石板路,路两侧的绿化带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路的尽头矗立着一幢12层高的红色行政办公楼,宛如校园的心脏,石板路也在这里被分割开来,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延伸开来,通往学校的幽深之处。

看着眼前这幕,林凡即兴奋又紧张,岂止是林凡,林国强此刻也是心情大好,这对样的校园生活心生羡慕。

林国强是一名中专毕业生,没有念过大学,但虽然是一名中专生,这在当时也是村里的佼佼者,他们被称为考出去的那批人。

不过当年学校的设施条件都很简陋,哪有这样的高楼大厦,当年哈市煤矿职业学院里全是清一色的平房,宿舍也是一条炕的大通铺,林国强还记得他每次开学之前,母亲总会在他的内裤上缝一个口袋,口袋里装着他这个学期的学费和粮票。

看看现在的小孩条件多好,林国强不由得心生感慨。

顺着人流,很快给林凡办完了入学手续,领取了一些生活用品,这些生活用品有一床被子,一个套洗漱用品,还有军训用的迷彩服和一双胶鞋。

林凡被分到了19号楼213宿舍,林国强带着林凡按照指示牌的指示到了宿舍门口,这即将是接下来四年生活的地方了,林凡很期待。

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林凡尝试着轻轻一推,门便开了,里面安安静静、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四张高低床,其他舍友还没有来,床铺可以随便挑选。

正午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在地上投影出一个完整的窗框,窗户两边的床位显得明亮又温暖,林国强一眼就看中了右边的位置。

“靠窗口这个位置好,通透还不潮湿,就这个吧,怎么样?”林国强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给林凡建议。

说是建议但其实很难拒绝,就好像在林源县一样。

当初林国强靠自己本事摸爬滚打从村子里走到县城,现在生活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最低也是小康水平。

林国强在政府机关上班,不仅体面而且福利待遇好,在县里人脉资源广,林凡长大这么大几乎所有的事情父亲都能解决,包括在县城上最好的学校,在班里坐靠前的位置。

所以,林国强的话在这个小家庭里代表着权威,代表着正确,也代表着不容质疑。

林凡按照父亲的建议选择了这个靠窗口的位置,郝秀娟正帮他铺被褥、装蚊帐,一切安顿妥当后,林国强说想尝一尝新宁大学食堂的饭菜。

一家人来到学校食堂。这里饭很便宜,虽然没有什么大鱼大肉,但也是荤素俱全。

他们点了一个盖饭、两碗面,两个菜,花了不到五十块钱。林凡从小吃惯了郝秀娟做的饭,觉着一顿饭的味道也不还不错。

水足饭饱之后,林国强这趟远门的任务也基本结束,当父母的总要亲眼看一看,亲身感受一下才放心。

在临别之前,林国强给林凡卡里打了五千元的生活费,又从包里拿出五百块钱的现金给了林凡。

一个月一千,五个月就是五千。

林国强把钱转给林凡后,没有继续表达“钱不够随时跟家里说”的意思,因为林国强觉得给儿子留的生活费不少了,而且对于男孩子来讲,不说是穷养吧但也不能太娇惯。

林凡从小就怕父亲,他还不敢造次。

郝秀娟想着儿子接下来就要离开自己了,很是不舍。

在林家,郝秀娟绝对算一个完美的家庭主妇,从小到大,林凡吃的每一顿顿饭几乎都是出自郝秀娟之手,不管多晚、不管多早,郝秀娟总是能为儿子为丈夫端上热腾腾的饭菜,十几年如一日。如果再儿子能吃的津津有味,她就更能获得极大的满足。

但是从今天开始,儿子再也吃不到自己做的饭了,想到这里郝秀娟竟然想潸然泪下。

但用林国强的话说,就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林凡这小子不知道珍惜,反而羡慕的是那些天天在外面吃快餐的同学。

林凡不用操心家里的任何事情,反而让他觉得每天在家待着,太沉闷了。认为自己不自由,精神受束缚。

他渴望离开这个家,幻想着以后展翅高飞。

林国强和郝秀娟同儿子挥手道别,不停地嘱咐儿子,要照顾好自己。

两口子越走越远,几步一回头,看着儿子孤单身影且单薄身体,郝秀娟还是没能忍住,思子之情化作了眼眶里最纯粹的泪珠。

林凡看到父母向夕阳的方向走去,内心里有些迫不及待,他心里想等送走爸妈,精彩的夜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