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巫山的月光与别处不同。
惨白的月轮卡在神女峰缺齿般的山脊间,将嶙峋怪石照成森森白骨。雾气在千丈悬崖上流淌,时而露出下方长江的碎片——那水面反射的月光不是粼粼的,而是凝滞的,像一匹摊开的锡纸。
李烈火踩断的枯枝还在半空下坠,黑衣人已经踏着雾气袭来。他的黑袍与夜色同源,只有挥动判官笔时,月光才会在笔尖凝成一颗晃动的汞珠。
第一击来自左侧第三根石笋的阴影。
李烈火侧脸,笔锋带起的风刮得耳垂生疼。他反手劈向石笋,炙热的掌风将岩表烤得爆裂,碎石簌簌剥落——却只击中一段残影。真正的判官笔正从上方垂直刺下,笔尖挑着一个月亮。
悬崖上的雾气突然翻涌。
李烈火后仰,判官笔刺穿雾气形成的虚像。他趁机踢起块棱角分明的山岩,石块在飞行途中被焚天劲烧得通红,像颗流星砸向黑衣人面门。雾气被灼出焦糊的轨迹,月光趁机填满这道伤痕般的空隙。
黑衣人后退时袍角扫过岩壁,某种古老的苔藓立刻枯死成灰。两人在犬牙交错的怪石间追逐,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时而拉长成巨人,时而压缩成侏儒。有次李烈火的影子甚至被锋利的岩角切成两段,那瞬间他右肋真的飙出一道血线。
“巫山的石头会吃影子。“黑衣人声音带着雾气特有的潮湿,“就像吃那些失足者。“
江风突然转向。
李烈火嗅到风中混着腐殖质与硫磺的味道。他故意踩碎一窝萤火虫,爆开的磷光中,终于看清黑衣人每次位移时,都会在月光最浓处留下半透明的残像——像蛇蜕下的死皮。
下一轮攻击来自四面八方。
七道黑影从石林间同时扑出,每道身影都踩着李烈火破碎的影子。真正的杀招却藏在地面——月光把判官笔的影子拉长成矛,正直刺他脚踝。李烈火腾空跃起,原先站立处的地衣突然枯萎,露出下面血红色的土壤。
“原来如此。“他扯下染血的束发带抛向月轮。布条燃烧成灰,飘落的灰烬里,所有幻影都出现了细微的迟滞。
黑衣人真正的身形正在岩壁上游走,像只巨大的壁虎。月光在他背后聚拢又散开,仿佛给他披了件会流动的银氅。李烈火突然发现,那些看似随机的位移,始终保持着与月亮固定的角度——
他在用月相定位。
最后一次交锋发生在望霞峰突出的鹰嘴岩上。李烈火故意卖出左肩破绽,当判官笔刺入血肉时,他的五指已经扣住对方右腕。皮肤相触处腾起青烟,黑衣人腕间的黑纹像被烫到的蜈蚣般剧烈扭动。
月光突然被云吞噬。
在彻底黑暗降临前的刹那,李烈火看见黑衣人左耳后有个铜钱大的胎记——形状像被咬了一口的月亮。再睁眼时,悬崖边只剩件燃烧的黑袍,灰烬正随风飘向神女峰的方向。
江水在看不见的深渊下呜咽。李烈火按住流血的肩膀,发现伤口结出的血痂里,混着几粒极细的黑色结晶,正随着脉搏微微颤动。
不久东方微阳初先,似有甘露降临大地,又似苍龙将起舞于东方。。。。
话说隋末大业年间,隋炀帝杨广自以为天下臣服,唯有帝国版图的东北异族高句丽敢于侵扰边关。
隋炀帝杨广端坐龙案之前,手中玉杯映着烛火,杯中葡萄美酒殷红如血。他凝视着辽东地图,指尖重重敲在高句丽的位置上,冷笑道:“蕞尔小国,也敢犯朕边疆?“
阶下,柱国将军宇文述抱拳沉声:“陛下,高句丽虽小,却据险而守,兼之民风剽悍。若大军远征,恐粮草不济,反损我大隋威名。“
杨广眸色一沉,酒杯重重顿在案上:“朕三征高句丽,百万雄师,岂会惧一蛮夷之地?宇文将军,莫非怯战?“
宇文述低头,不敢再言。自知不得不调兵谴将,可是派谁为首大将军呢,却犯难了起来。。。
与此同时,在繁华的洛阳城南,醉仙楼只听见:
“新丰美酒斗十千——”
一声清亮的唱喝刺破晨雾,洛阳西市的酒旗在风中翻卷如浪。
胡姬酒肆前,金发碧眼的西域美人赤足踏着羯鼓,腰间银铃随着舞步叮咚作响。酒保捧着鎏金酒壶穿梭其间,波斯来的葡萄酿、蜀地的剑南烧春、江南的梨花白在琉璃盏中漾出琥珀光。
对街的“张记羊汤”蒸腾着白雾,铁锅里羊骨翻滚,撒一把西域孜然,鲜香勾得行人驻足。衣衫褴褛的脚夫蹲在墙角,捧着粗陶碗啜饮热汤,眼珠子却黏在隔壁绸缎庄**门口——
几个高句丽商人正抖开一匹“海天霞”,那匹锦缎抖开的瞬间,整条街的喧嚣都静了一静。
——它不似人间物。
高句丽商人五指一扬,三尺霞光便泼溅而出。晨光斜切过缎面,竟分不清是丝线在流动,还是光本身被织成了绸。近看才发觉,这“海天霞”以南海鲛绡为底,掺了天山冰蚕丝,再用孔雀羽捻成的金线暗绣云纹。
颜色更是诡艳——
日光下是灼灼榴火,转到檐影里却化作暮霭沉紫,若有人迎着风走动,缎面便层层漾出胭脂晕、珊瑚血、鸥灰、月牙白……恰似把一整片黄昏的海天撕下来,浸进染缸,又用星芒缀了边。
日光下锦缎流光溢彩,竟似把晚霞扯碎织进了丝线里。
“让道!让道!”
突然一阵铜锣开道,官差押着十几辆囚车碾过青石板路。车里蜷缩着辽东逃回的溃兵,溃烂的伤口招来绿头苍蝇。酒肆里顿时嘘声四起:
“呸!晦气!”
绸缎庄掌柜赶紧泼醋驱邪,胡姬却倚着二楼栏杆,把半杯残酒淋在最后一个囚犯头上。那溃兵突然暴起,铁链哗啦作响:
“老子在辽东啃树皮的时候,你们这群蛀虫——”
话未说完就被官差的铁尺敲碎了牙。
血腥味还未散尽,“醉仙楼”上已飘下琵琶声。纱帐后隐约可见贵公子们拥妓调笑,一盘盘驼峰炙、鲤尾脍从厨房端出,残羹倒入运河时,竟引得无数赤鳞怪鱼争食,水花溅湿了岸边卖哀册的老儒生——
他面前粗纸上墨迹未干:
“大业八年,斗米三百钱。”
熙攘人群中,一个戴斗笠的江湖客放下酒钱,指尖在桌面刻下一道深痕——
恰似这盛世,华丽而易碎。
三层朱漆木楼临水而建,檐角铜铃在暮风中叮当作响。本该是酒客喧嚣的时辰,今日却门窗紧闭,唯有二楼透出几点摇曳的烛光。
“铁手判官裴无衣”斜倚窗边,一柄乌鞘横刀横放膝上。他眯眼瞧着对面锦衣华服的青年,冷笑道:“宇文家的狗,也配来江湖地界吠叫?”
那青年——宇文阀嫡系子弟宇文成——指尖轻敲桌面,身后四名玄甲侍卫手按刀柄,杀意凛然。
“裴无衣,你劫我军粮,杀我府兵,今日若不伏诛,难正国法!”
话音未落,裴无衣骤然暴起!
刀光如雪,映着烛火劈出一道冷弧。最前的玄甲侍卫刚拔刀半寸,喉间已绽开一线猩红。尸体尚未倒地,裴无衣旋身一脚踹翻酒桌,碗碟飞溅中,第二刀直取宇文成咽喉!
“铛——!”
一杆镔铁长枪如毒龙出洞,硬生生架住刀锋。持枪者是个疤脸大汉,辽东军退下来的百战老卒,枪尖一抖便挑向裴无衣手腕。
裴无衣撤步冷笑:“军中枪法?可惜慢了三分!”
刀势陡然诡变,乌鞘刀贴着枪杆逆削而上,火星四溅中,疤脸大汉三根手指齐根而断!
血还未落地,窗外忽传来清越女声:
“裴大哥,玩够了便走!”
红影闪过,燕轻尘倒悬檐角,手中银链飞卷,缠住裴无衣腰身猛地一拽。二人撞破窗棂坠向运河,半空里燕轻尘扬手甩出三枚**“落魂钉”**,将追兵逼退。
水花溅起前,宇文成终于看清——
运河芦苇丛中藏着十余条快船,每艘船上皆立着劲装汉子,刀弓映月,赫然是瓦岗寨的接应人马!
“江湖匪类……”宇文成捏碎窗框,却听身后苏玄机幽幽一叹:
“宇文公子,您真以为……朝廷还能管得了这江湖?”
残月照在血泊里,映出半块摔碎的牙牌——“天策”二字清晰如新。
“好一个“天字号的”杂牌刀法!!”
“裴无衣!可敢接某家三拳?!”
一声暴喝炸响,醉仙楼的酒幌子猛地一颤。
人群慌忙散开,只见一条九尺巨汉踏得楼板吱呀作响——“冀北狂牛”雷万山,双臂筋肉虬结如老树盘根,胸口一道刀疤自锁骨直贯腰腹,走动时仿佛连地面都在抖。
裴无衣眼皮都没抬,指尖仍摩挲着酒盏边缘:“雷兄的‘开山拳’打死过塞北十四匹狼……”
话音未落,雷万山已轰然撞来!
碗口大的拳头裹着劲风直取面门,裴无衣却像柳絮般随拳风后仰。雷万山变招极快,左拳突然下砸他丹田,谁知裴无衣竟借着拳风腾空,足尖在对方腕骨上轻轻一点——
“咔嚓!”
雷万山闷哼一声,右拳已带着十成力道横扫。这一拳若是砸实,便是青石也要崩裂三分。
裴无衣忽然笑了。
他不退反进,整个人如游鱼般贴进雷万山怀中,左手二指并拢,在巨汉腋下**“极泉穴”**轻轻一戳——
四百斤的雄壮身躯竟瞬间僵直!
雷万山瞪圆了眼,看着裴无衣右手酒盏平稳地放在自己头顶,琥珀色的酒液晃都不晃。
**“第一拳破我衣角,第二拳坏我酒兴……”**裴无衣旋身绕到他背后,对着膝窝轻踢一脚,“第三拳,雷兄还是留着跪地时用吧。”
轰隆一声,巨汉如山岳倾塌般跪碎了三块青砖。
满堂寂静中,裴无衣拎起雷万山头顶的酒盏一饮而尽:
“下次动手前,记得先问清楚——”
“我裴无衣杀人的刀快,打人的手……更毒。”
檐外忽有惊雷碾过,照得他眸中冷光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