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来得及跟少女计较,铺天盖地的威慑感降临了。
显然是考虑到了客户的体验,大有镜的注视并不会带去实质性的压迫。但面对这种伟力,会让人下意识将自己视作蝼蚁,如同将凡人独自置身浩瀚星空,谁也不喜欢这种感觉。
幻境像被擦去的水墨画一般徐徐淡去,俩人又“回”到了喧闹的大厅。
大厅装饰极为豪华,衬得起屯元宗的地位,而在其侧方有一面格外奢华的墙壁,通体贵金属打造,上面雕刻着屯元险业的所有险种。
早有谋算的焦珥没急着离去,反而打量起了这面墙:
他刚下的凡人长寿险在脚底的位置,沿着“菜单”越往上险种名字越长,萧小炎的“乾乾长兴自在无忧险”也只是在中间靠下的位置。
他看向“菜单”最上方,填满仙法特效的炫金文字几乎亮瞎他的凡眼:三灾渡厄乾坤九转万载无极混元成道特约险。
他指了指,问道:“那是什么?”
“屯元宗用来彰显自身强大的手段罢了,”萧小炎撇了撇嘴,丝毫没顾及旁边的屯元宗弟子,“听说保了这个险会有仙人全天候护道,大有镜会时刻投下目光,而且哪怕不慎陨落,屯元宗也会去阴府把被保险人捞出来。”
“理论上讲,买了这个保险想死只能等寿尽,但它的投保金额要整整一个道钱!”
“贵客说的不错,此险种是我宗太上亲自设立,确实只有象征意义,因为根本不可能有人掏得出一个道钱。”有女弟子在旁直言不讳道。
“难怪。”焦珥若有所思。
当年天仙立道,按照当时三界的财富总和,以旷世奇珍为料,大道作火,熔铸了八枚道钱,然后将其分散,化作八万枚卦币,每枚卦币又能化作一万枚杂钱,以此创建货币体系。
现在三界中流通的灵石并非矿脉中开采的天然矿石,而是由杂钱所化的特殊货币,每枚杂钱能分化出一百万枚灵石,这也成为一般人日常生活修炼所用的主流货币。
总而言之,全天下的财富只值八枚道钱!
屯元宗号称拥有仙界八分之一的财富,再结合这个定价,很难说这不是一种另类的炫耀,或者说...自身实力的彰显。
所以女弟子介绍时带着淡淡的优越感,可萧小炎最见不得宗门之人的这般作态,直接拽着焦珥离开了屯元险业。
“走了走了,还有任务要做呢!”
“敢不敢打个赌?”
“什么啊。”
……
傍晚时分,在无方城享有盛名的酒楼艮坤阁早早挂上了灯笼,豪客的欢饮之声四溢,因为酒楼的主人新认了一位兄长。
这位主人的宴席在城中素来闻名,至于原因,除去她的绝色容颜外,还有席上不同寻常的菜肴——包子。
对无方城的散修来说也算趣事一件。
“还望诸位不要在意,妾身家资薄薄,只能以这包子飨客。”只见说话者身着朦胧烟雨,茜纱裁就广袖流仙裙。鬓间略点珠翠,系着半褪的晚霞数缕,映得双颊如醉。
正是艮坤阁的主人,桂瞳。
“仙子说笑了,总不会真有人觉得那是普通包子吧?”有修士笑道。
“就算没有那等仙珍,我等共聚一堂也算一桩美事。”有老者长捋胡须。
“只是不知仙子新认的兄长何在?”有人好奇道。
桂瞳偏了偏头,向侍女问道:“哥哥收拾好了吗?”
“不用催了,我来了。”
“诸位久等了。”
爽朗的男声传入大堂,同时又有佩环轻叩之声回荡,俄而转出个少年郎。其身着月白暗云纹箭袖袍,外罩石青缂丝鹤氅,行动时襟摆似搅动一池春水。面若新雪敷玉却透着三分英气,唇不点朱而自含丹色。
堂中不由得安静下来,倒不是因为少年的俊朗外貌,而是——
“怎是一个凡人?”有修士忍不住言道。
“凡人又如何?”桂瞳反问道。
这名修士哑然。
桂仙子对待凡人的态度像极了那些名门正派,丝毫不似其他散修——只考虑自己。艮坤阁一层常年有窗口向凡人开放,售卖廉价又美味的包子,而且其中像是加了仙家的草药,对普通人略有一些锻体效果。
因此桂瞳在无方城的凡人中口碑极佳,此时冒出个没修炼过的兄长也不足为奇了。
而且看那俩人——视堂中喧闹如远山松涛,唯剩两双眸子间架起的鹊桥:桥这头是她用眼风布阵,桥那头是他以眸光破局。
哪里像刚认的兄长,怕不是情郎哩!
但就算这样,宾客的态度还是有了微妙的变化。
焦珥没有在意旁人异样的眼神,径直来到桂瞳身侧席位坐下。
“哥哥可让大家好等。”桂瞳佯装恼怒。
“还请妹妹见谅——”焦珥笑着搂住了她的细腰。
猝不及防的暖意自后腰漫开,指节分明的手掌隔着薄绸贴上蝴蝶骨下方最脆弱的凹陷。
“哥...哥哥...”桂瞳尾椎涌起细密的酥麻,喉间溢出半声轻吟又被生生咬碎,齿尖在朱唇烙下鲜艳的痕迹。
场间的欢闹声彷佛突然消失,只剩剧烈的心跳和发间银簪流苏的疯狂震颤。
“等...等到宴会结束,”桂瞳压抑着内心的冲动,拼尽全力将口中的唾液下咽,“哥哥不、不要着急...就今晚。”
桂仙子脸色红得能滴出血来。
好在下方的修士们没有关注焦珥太久,两人在上面的卿卿我我也未引得太多视线,因为热腾腾的包子被端了上来。枯燥的修行让这些人口腹之欲更甚,此前的桂花酒也勾起了深藏的馋虫。
但两人除外。
“这家伙,难怪要跟我打赌,说他一个人足以解决这事,合着是享福来了。”扮作来客的萧小炎满目鄙夷。
“你急什么啊,这不都是你姐姐的安排。”另一人是亦做了伪装的公冶雪蓑。
“谁急了!”少女不满道。
另一边,焦珥好奇地看向侍女手中,在司里的安排下他认了这样一个妹妹,但她特制的包子还从未见过呢。
恰见得朱漆食盒次第打开,白雾腾旋处恍有玉女捣香。定睛看是十八褶素纱裙——那面皮莹如新雪初凝,褶尖沁着梅蕊胭脂色,应该是厨娘巧手点染的胭脂萝卜汁。
有懂行的食客举箸轻提,面皮颤巍巍如捧心西子,忽地绽开,涌出赤霞般的红油,裹挟着松茸碎与蹄筋胶,香气彷佛化作游丝攀上艮坤阁的雕花梁柱。
焦珥用银匙舀起漏出的蟹黄,此时窗外恰飘进几瓣桂花,坠在醋碟里旋成金箔舟。
“张嘴。”
桂瞳羞红了脸,但还是乖乖张口含下了银匙,像是挺颈的天鹅。
焦珥又舀起一勺汤,这次银匙的水光里晃起了她舌尖的倒影。舌尖先试探性地轻触勺沿,然后粉润软肉才谨慎地蜷起,又顺着银匙弧度缓缓舒展,最后卷着汤液缩回贝齿间。
被吮过的银勺还残留着水色光晕,虽是桂瞳自己亲手做的美食,与眼前的哥哥相对比,顿时索然无味。
蒸汽同样漫过诸食客眉睫,模糊了眼前,舌上的鲜味更是教人停箸忘言。
看到这一幕,萧小炎恶狠狠地咬下一口包子,彷佛筷上的物什跟她有血海深仇。
看到客人们纷纷陶醉其中,桂瞳也开心地笑了,月牙般的眼廓甚是好看。她举杯示意焦珥共饮,后者自是奉陪。
“这包子真可谓无方城一绝,难怪便是筑基高修也要贪这一口。”
“只可惜桂仙子始终藏着配方,不与我等分享。”有人假装责怪。
“哈哈哈,道兄何必在意,多半是普通人所用的蓬灰之类,我看这关键之处还得是仙子的巧手。”
原来,每当桂瞳飨燕,艮坤阁后院都会有有袅袅灰烟升起,正如凡人在拉面时会加入蓬草烧制的灰,人们猜测这便是仙子在烧制秘方。
“道友若真好奇,小女子将配方拱手送上又何妨?”桂瞳捂嘴轻笑。
“方才戏言耳。”修士赶忙挥手拒绝,引得席间一阵好笑。
酒酣之际,食客们略微放下了仙凡之别,打听起桂瞳这位兄长的来历。
“在下焦珥,半年前从天公城来此,一直在守藏室整理典籍,与舍妹也是因此相遇。”
这自然是诛邪司安排的假身份,对他来说也算回归老本行了,为此可是浪费了半个月的时间。
“竟是这份清闲差事。”食客们对他的印象略有改观,守藏室的正式工在他们看来也算是入了“编制”,不是纯粹的凡人。
“那便祝阁下早日褪凡。”人们突然变得热切了,纷纷端酒祝福,焦珥笑着一一接下。
但他毕竟是凡人之躯,不一会儿就红透了脸。
“哥哥不如先入后阁歇息?”桂瞳关心道,然后贴近了他,声音细若蚊吟,“妹、妹妹稍后便去寻哥哥...”
“可别让我久等。”
“瑶儿,送...”
“不用,两步路而已。”
焦珥随后向众人告罪,退出了这间欢闹之所。
关上门的片刻彷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酒客们的喧嚣变得飘忽,侍女们端着菜肴疾步而动的响声反倒清晰许多。
中途路过厨房,艮坤阁厨房分作两间,一间平日里使用,另一间专供桂瞳宴请客人时亲自操刀,除了她不允许其他人进入。
焦珥没有进去一探究竟的好奇,径直来到艮坤阁后院。宁静的小院里撒着点点月色,足下麂皮靴踏过苍苔时,竹影向两侧分开,恍若碧蛟为其引路。而屋舍内早已有侍女点好了灯。
他随意箕坐在席,扯了扯领口散去内里的酒气,看向挂满屋内的画卷。
画卷上是形态各异的俊俏男子,每卷男子或倚松啜露,或策马逐云,墨痕间暗涌异香。除此之外还有执银毫的书生,醉卧桃林的公子。
一阵暖风吹入,烛火摇曳间,满屋丹青似活了过来:松下的广袖生云,马背的箭翎凝霜,甚至那执棋公子的玉冠璎珞,都随更漏节奏明灭变换。
焦珥不由呆了片刻,回过神来时不慎打翻了净手的铜盆,水汽漫过梁柱,满墙男子眸中竟齐齐泛潮,原是画绢吸了湿气,墨色在生宣上泅出泪痕般的晕影。
好似在齐齐向他哭诉。
随着月色的偏移,宴会到了尾声。听着远处动静逐渐变小,轻柔的脚步声传来。
他背对屋门而坐,听到声音却没有回头。来者停下了脚步,轻轻跪下将他拥住,温柔地压在背上。一双柔荑从棱角强健的胸部拂过,一路向下,停在了棱角分明的腹部,感受着男子的阳刚之气。
“这么着急吗?”
“嗯。”桂瞳羞涩地轻哼,声音细弱如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