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真相

且不论太渊韩府外那些金丹,泠徽羽的语言攻击已经取得了显著成效,韩彻霄早已有些心浮气躁,但却因为突破时要实现天人交感,无法封闭五识。

守心郎可太清楚怎么让人守不住心了,他拿出了杀手锏,神色突然变得认真了几分:

“彻霄啊,每个修士踏上这一路途时都曾畅想过有朝一日能够成仙,我们将最美好的期盼寄托其中,能一路坚持下来未尝不是这份美好的缘故。”

“但你现在硬生生将这份美好化作乌有,那又如何寄托曾经的初心呢?哪怕成了仙,对你来说又真的有那份初心重要吗?”

韩彻霄睁开血红的眸子,嘶哑着嗓音道:“泠徽羽,事已至此,不用徒费口舌了。”

守心郎摇了摇头:“你可还记得天仙的教导?”

他自顾自地背诵了起来,同样在一旁躺着动不了的焦珥云螭等人也情不自禁地开始回忆:

“弟子曰:是此人仙,何术、何功而致如此?”

“仙曰:修持之人,始也或闻大道。孽重福薄,一切魔难而改初心,止于小成。云法有功,终身不能改移,四时不能变换。如绝五味者,岂知有六气,忘七情者,岂知有十戒。”

“更有一等,而悦于须臾,厌于持久,用功不谨,错时乱日,反成疾病,而不得延年者,世亦多矣。”

“看看你吧,再想想自己年轻时是何模样!”

说完这番话泠徽羽闭上了双眼,该做的他已做完,静等结果便是,若是韩彻霄成功突破,少不了还要做过一场,同僚们应该已经在外久等了吧。

……

而当泠徽羽诵完《天仙语录》后不久,韩彻霄脊背突然弓成虾米,喉间爆出野兽般的嚎叫。以正道踏邪道,在对身体经络改造完成前,自然是免不了一番痛苦。

然而,这并非纯粹的痛苦——丹丸内蕴含的磅礴魂力,竟在瞬间填补了他多年积累的修为亏空!

但丹丸补充的灵力内夹杂着阴气,这对修了几百年正道的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领域。

他试图运转《太渊明玉功》压制暴走的阴气,却发现功法文字在识海中扭曲成毒虫。原本清正平和的灵力回路此刻爬满猩红肉芽,每运转一周天就有几处穴窍炸开血花。

好在腹中的丹丸持续发力,烟火气流过受到创伤的窍穴,一边填补着自己缺少的底蕴,一边修复着躯体。

鬼蜮上空突然撕开一道金光裂隙,云层里滚动的却不是雷劫,而是粘稠如沥青的黑色雨瀑。外界金丹和看热闹的修士们也将其看在眼中:

“正式开始突破了!”

韩彻霄感受到自己的灵力在疯狂攀升,原本停滞不前的境界壁垒竟开始松动。鬼蜮内的阴煞之气如潮水般向他汇聚,甚至在他周身形成了一道扭曲的黑色漩涡,仿佛天道都不得不暂时承认——此人,正在强行叩开人仙之门!

然而黑色玉瀑变得愈发势大,雨滴坠至半空便化作婴孩手掌,疯狂拍打韩彻霄天灵盖,将他的发冠抽打成缕缕碎布。更骇人的是雨幕中浮现的巨瞳虚影,瞳孔里倒映着他年轻时到此刻的身影。

他的本命法宝【水镜盂】从眉心弹出,却在接触黑雨的瞬间锈蚀成废铁。最恐怖的是丹田里的金丹——像腐烂的桃子般塌陷下去,然后修为开始止不住地溃散。

泠徽羽摇了摇头,彻底放松了下来,这家伙的道行连人仙的门槛都没有摸到!

韩彻霄好似看见油锅里爬出的白骨们围成圆圈。韩琉没有眼球的窟窿滴着血泪,那个被他亲手推进灶眼的胖侄子正用焦黑指骨比划“五成“的手势。

当某个宗老的白骨突然扑上来咬住他耳朵时,这位阴谋者终于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滚开!这都是为......“

到这突然沉默了,是啊,为谁呢?

为韩氏?已名存实亡。

为自己?泠徽羽那番话犹在耳畔。

在彻底堕入黑暗前,他恍惚看见二十岁的自己——那个在仙官试后意气风发的自己,愿一往无前的蓝衫少年。

他与韩震霄同为韩氏麒麟子,依照长辈的安排,一人竞选议员,一人深耕本地,也许从那时起,自己内心就多了些许怨怼。

他转头看向焦珥,不知为何想起了此人当初进入诛邪司时的场景:

“吾今佩玄铁剑,承天罡印,誓于大尹:”

“一曰镇八方妖氛...”

“二曰守四境生民...”

“三曰绝心魔妄念...”

“四曰循阴阳正道...”

“若违此誓,甘受五雷殛顶之刑;若堕邪途,愿遭百鬼噬魂之劫。”

最后,他轻轻摇了摇头:

“徽羽,公冶雪蓑不是我杀的...”

当黑雨停歇时,阴阳潭边只剩具抽搐的皮囊。空洞的腹腔里爬满灶虫,那些虫子每啃食一寸血肉,就会吐出半透明的人形烟气。

灶马灰仙公确实等到了他突破结束,也按照约定收走了他的魂魄,与那些韩家子弟们作伴去了。

守心郎来到韩彻霄面前,轻轻将他的双眼合上。

太渊府外等候许久的金丹们纷纷降落此处,这些三府九司的高级仙官各个神色难明,叹气成了他们此刻表达情绪的最好手段。

“有时候真羡慕那些仙门中人,可以心无旁骛,专心追求大道。”

“那到底什么是大道呢?”泠徽羽问他。

“反正不是在这凡俗徒耗时光。”那人耸了耸肩。

……

次日,太渊小居。

这家酒楼的名称显然是在蹭韩府的光,事实上也正坐落于安仁坊,昨日鬼蜮降临时老板恰好不在,才幸免遇难。

今日酒楼已经正常开业,用来招呼在韩府忙了一上午的仙官们,大家趁着午休的一小会,纷纷来此犒劳犒劳自己。

焦珥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而且作为当事人要更忙碌一点,还好泠徽羽和云螭等人在他的要求下隐瞒了从灶马灰仙公那里脱身的关键。

这次在韩府调查公冶雪蓑的死显然是扑了空,阴差阳错下反而让韩彻霄提前发动了对自己族人的背刺,可谓惊险万分,但他也得到了一条至关重要的信息。

‘刀山夜叉王的血脉...只能是我穿越后才到身上的,而我所有的经历中...只有那次!’

此时包厢门被敲响,验证他猜想的客人来了。

他一边打开禁制,一边将门外之人迎了进来。

“司寇大师,久仰久仰。”

“见过焦大人。”来人留着挺拔的山羊胡,是位相貌普通的老头。

待二人坐定,焦珥开门见山道:

“委托砚兄请司寇大师来此,是有一事相询。”

“焦大人请讲。”司寇阳舒来之前就知道要做什么,有大人物要咨询一二秘事罢了,赶快忙完就走。

“您长期在砚家担任身纹师,想必见多识广,可认得此纹?”焦珥伸出了舌头。

司寇阳舒仔细端详了一番,示意焦珥可以收起了:“应该是地界的某位夜叉王,这些精怪的血脉倒是少见。”

“那您可知道这身纹是如何莫名其妙到了我身上的吗?”

“咦?”司寇阳舒微微一惊,“大人自己竟也不知吗?”

他沉吟片刻:“观大人尚是凡俗之身,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您应该是空灵之体。”

“我为何从未听说过?”

“这在我们身纹师的圈子里也算颇为罕见的体质,因为将特殊血脉转化为可以世代继承的身纹并非没有条件,有血脉关系的亲属继承起来会方便很多。但若是没有血缘联系,那就需要空灵之体这样的中介了。”

“因为血脉总有倾向,比如您的夜叉王身纹,对非亲属继承人的要求就偏好阴气、血气和鬼气之类的,那些从小沐浴灵气、仙气的人很难继承,而空灵之体就可以无视这些要求,可以直接将血脉转化为身纹。”

司寇阳舒斟酌了一会儿,似是有些犹豫:“这种体质也不像那些道体一样全靠天生,而是一些灵气枯竭的秘境中会大量存在,但大尹立朝近五千年,类似的秘境也几乎绝迹。”

“所以现在是一种极为稀有的资源。”

山羊胡老头起身行礼:“老朽言尽于此,大人保重!”

说罢也不等焦珥回礼,避瘟神般逃离了此处,案上的珍馐动也没动,只留面若寒霜的青年坐在原地。

一切都串起来了。

初入诛邪司后他就一直疑惑为何区区面试会惊动堂堂诛魔使,老头也说不清楚,现在真相大白。

‘萧绛娥...原来是你!’

‘我说当初逮捕桂瞳的任务为何奇奇怪怪的,原来是为了让我吞下丹药,说是口中含毒的解药,实则是为了转化桂瞳的血脉,将其化作可以继承的身纹,最后把我当作了中转站。’

‘桂瞳好食人是因为刀山夜叉王的血脉影响,萧小炎...她也知道此事。’

‘桂瞳死前应该是感受到了自己血脉正在流失,最后才说出那句【小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真相宛如一块巨大的黑幕将他笼罩,令人难以呼吸。

‘从这个角度出发,韩婴失踪一事也没那么简单,什么老祖突破地仙,韩家不过是一厢情愿!’

‘哪怕没有韩彻霄背刺,韩氏也绝不会成功。’

‘谶语暗示将有地仙诞生...原来是你萧家的地仙!’

更加强烈的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他感觉自己快要被溺死在这无方城之中。

‘玄黄府君恰好外出...’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只能靠扶在墙上的那只手臂来维持身体的平稳。

‘既然贪图夜叉王的血脉,总要用到血脉特性,目前来看大概率是吞噬。’

‘韩婴...怕不是被圈养的资粮,不过是和韩彻霄同样的谋划罢了!’

焦珥踉跄地来到窗边,双手撑在窗沿,将头伸出窗外试图呼吸,然后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

过去的一幕幕不停地在眼前放映。

“桂瞳,难怪你要自尽,原来是不想‘哥哥’我成为别人的工具...这算什么?爱吗?”焦珥惨笑道,“小炎...你突然要杀她也是这个原因吗?”

“却没想到,这血脉终究还是度在了我身上。”

“老头也是死于萧家之手,大概是知道了什么,原来只有我一直像一个傻子一样...”

他转身拿起酒杯,清冽的佳酿流入喉咙,带去了一丝清凉。

“不对!”也许是那一丝清凉惊醒了他,突然,眼中浮现出一点精光,喃喃自语道,“有一件事出乎了萧家的设想,曹既白!”

“因为他的落网,乾元府会派专人下来调查,涉及到保密,山子分司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乾元府派来的专员至少是一位人仙,”他恢复了往日的镇静,“再稳一手,必须想办法让玄黄府君回来。”

焦珥咬牙切齿道:“萧家,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