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宿命轮回

端本宫书房内,朱慈烺推开雕花木窗,十二月的寒风裹着雪花卷入室内,带着小冰河时期特有的刺骨寒意。他下意识拢了拢裹在身上的狐裘,望着屋檐上倒挂下来的冰凌。

“年节将至,马上就要进入崇祯十七年了啊。过完年,李自成便要与刘芳亮兵分两路东进北京了...”

朱慈烺喃喃自语,呼出的白气在窗前氤氲开来,他伸出手指抚过冰冷的窗台,自陈演自缢那日起,距今已有一个月有余。

这一个月以来,京城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骆养性带着锦衣卫日夜不休查抄陈演的党羽,西市的血迹至今未褪干净。

“小爷,炭炉来了。”丘致中领着两个内侍抬着烧的正旺的铜炉进来,铜丝罩里的木炭燃的劈啪作响,却在这样的彻骨寒意中显得杯水车薪。

“放那儿吧。”

朱慈烺瞥见内侍们冻的通红的手指,摆了摆手。

待内侍们都退下后,朱慈烺目光投向窗外的飞雪。回想这一个月以来的种种在脑中浮现,朱慈烺嘴角不由浮起一丝冷笑。

陈演自尽前写下的那份绝笔奏本他看过,字字泣血,句句哀恳。无非是盼着崇祯念及他二十年来对朝廷的功绩,饶过他的家眷。

可这位首辅终究错估了帝王心术,崇祯或许对于武将或者勋贵有所顾忌,但对文臣,他想到了崇祯二年的杨镐,十四年的郑崇俭,还有去岁斩于西市的陈新甲。崇祯向来都是杀伐果决,岂会因为他一封绝笔,便轻易放过他的罪孽。

朱慈烺淡淡问道:

“陈演家眷如何了?”

丘致中低声道:

“回小爷,陈演妻女已没入教坊司。”

朱慈烺手指轻轻敲击窗台,冰凌在寒气中微微颤动。

“张缙彦呢?”

“前日已在西市腰斩,家产尽数充公。”

丘致中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

“不过,据骆指挥使说,皇爷截留了一部分,送往苏州了。”

朱慈烺眼中闪过一丝明了,崇祯终究还是顾及到中宫,不忍其母族受难。

“襄城伯府如何处置的?”

“皇爷开恩,准李国桢长子袭爵,但李国桢本人...昨夜已在诏狱赐了鸩酒。”

潜邸书房内,炭火劈啪作响。朱慈烺凝视着窗外的风雪,眸中寒意更甚。

“李国桢长子袭爵...”

朱慈烺轻声重复了一遍。他深吸一口气,寒气沁入肺腑。

两百多年了。

自成祖靖难以来,勋贵世袭罔替,与国同休。京营、五军都督府、锦衣卫,处处皆有勋臣的影子。他们联姻结党,盘根错节。早已自成一国,只要不是做的太过。皇帝也不敢轻易的赶尽杀绝。

李国桢如此,周奎如此,甚至昔年的武清侯李国瑞亦是如此。

崇祯留了余地,不是仁慈,而是对于朱慈焕的事心悸,不敢与他们彻底撕破脸皮。

朱慈烺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只是朱慈烺的嘴角苦笑尚未散去,丘致中又低声道:

“小爷,还有一事...今晨早朝新首辅已定。”

朱慈烺放在窗台上的手一顿。

“是谁?”

“皇爷钦点...魏藻德。”

闻言朱慈烺心头一惊。

“魏藻德?”

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忽然觉得喉头涌起一股铁锈味。窗外风雪依旧,却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正将历史扳回原有的轨道。

“居然...还是他。”

丘致中有些不解的抬头,却见太子殿下竟然在笑。那笑容中带着三分自嘲,七分苍凉,全然不似十四岁少年该有的神情。

“小爷?”

朱慈烺摆了摆手,脑中浮现《皇明职方地图》,二百七十六年的山河。此刻却在他眼前一寸寸龟裂。

他原以为除陈演、斩张缙彦,至少改变了故事的轨迹,可崇祯还是选了魏藻德。这个原历史上,第一个向李自成上降表的状元宰辅。

“父皇怎么说?”

“说是...奏对得当,深通谋略,堪当大任。”

奏对得当,深通谋略。

朱慈烺几乎要笑出声来,是啊,魏藻德的确奏对得当。其人擅长辞令,善辩才。所谓深通谋略,也不过是深通崇祯的谋略罢了。这样的人,如今崇祯的身边还少吗?

窗外风雪更急,檐下冰凌断裂,砸在青砖上格外清脆。朱慈烺忽然想起前世被科普时,那个困扰史家多年的疑问:崇祯为何总在关键时刻,做出最错误的选择?

现在他明白了。

纵然有崇祯性格问题,但更多的是这架腐朽的机器早已锈死。每个齿轮都卡在固定的位置,每一次运转都沿着注定的轨迹。即便他这只穿越时空的蝴蝶拼尽全力的振翅,掀起的微风也吹不散笼罩在紫禁城上空的宿命阴云。

“你先退下吧,本宫想静一静。”

待丘致中退出书房后,书房重归寂静,朱慈烺重新望向窗外。雪,还在下。恍惚间,他看见京城外,李自成的铁骑正在踏雪而来,而关外的建虏亦在磨刀霍霍。

如今只靠肃清朝堂,绝不足以挽救大明。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棋局,不再局限于京城一隅,必须放眼整个风雨飘摇的江山。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整合手中可用的力量。都察院、锦衣卫、户部。将这些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御敌之力。

这一刻,朱慈烺前所未有的清醒。

历史洪流滚滚向前,不会因一人之力而改道,但既然上天让他重活这一世,他偏要做那逆流而上的鲑鱼。

哪怕撞得头破血流。

朱慈烺凝视着窗外纷飞的雪花,手指在窗台上轻轻叩击,那节奏不紧不慢,却像某种隐秘的倒计时。

“传李明睿。”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

不多时,李明睿踏着积雪匆匆而来。他的官靴沾着未融的雪粒,眉宇间带着几分忧虑。

“殿下。”

朱慈烺没有转身,只是淡淡道:

“先生可曾听闻今日朝议之事?”

李明睿苦笑一声:

“魏藻德入阁拜相...臣也是方才得知。”

“先生以为如何?”

“此人...”

李明睿斟酌着语句:

“善于辞令,无经世之才。”

朱慈烺转过身来,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先生说的是。所以南迁之事,必须尽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