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习惯就好

郝大仁感觉自己像个被架在火上烤的靶子。王妃这口才,这见风使舵、指鹿为马的本事,真不愧是苏相爷的亲闺女!要是生为男儿身,光凭这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在御前混个风生水起、少奋斗三十年绝对不成问题!

他偷偷瞥向晏无岐。

只见那位被拍了成吨“彩虹屁”的王爷,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他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居高临下,目光如同实质般,牢牢锁住眼前这个泪眼汪汪、演技爆棚的小女人,仿佛在审视一件极其有趣的、却又带着致命危险的玩物。

“如此说来,”晏无岐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倒是本王又冤枉王妃了?”

成了?有门儿!苏烬欢心头一喜,立刻化身点头虫,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恨不得把“真诚”两个字刻在脑门上。

她抓住机会,踮起脚尖,努力凑近晏无岐。一股清雅淡雅的馨香随着她的动作悄然袭来,这次,晏无岐并未像往常那样带着嫌恶避开。

男人实在太高了,苏烬欢踮着脚也才勉强够到他下巴。她不得不伸出双手,看似柔弱无骨地攀上他结实有力的小臂,借力稳住自己。

她昂起纤细白皙的脖颈,努力拉近距离,浓密卷翘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扑闪着,水光潋滟的眸子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计划得逞的小小狡黠。

她冲着晏无岐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再低一点。

晏无岐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竟真的微微俯首,侧耳靠近她。两人姿态骤然亲密。

苏烬欢红唇几乎贴着他微凉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令人心痒的缱绻柔软,吐气如兰:“王爷~您放一百个心好了!郝少卿虽然……嗯,英武不凡,但在我心里,十个他也比不上王爷您一根手指头!”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害羞,声音更轻更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尤其是……王爷您那让人过目不忘的八块腹肌。”

话一出口,苏烬欢眼前就不受控制地闪过刚穿来那晚的“惊悚”画面——昏黄的烛光下,晏无岐薄薄青衫下壁垒分明、充满爆发力的完美线条……那视觉冲击力,确实难以磨灭。

说完,她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迅速松开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然后,她仰起那张精心表演过的、带着些许羞涩和更多期盼的小脸,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含期待地看向晏无岐。

她都这么豁出去地夸他了,男人不都喜欢听这个吗?尤其是关于身材的赞美!反派大佬心里肯定暗爽了吧?好感度怎么也得涨个百分之五?

然而,期待中的系统提示音没有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系统伍六七那如同被掐住脖子的、绝望到变调的尖叫在她脑中炸开:【啊啊啊啊——宿主!!!你在干什么啊宿主!!!反派好感度-1%!-1%啊!!!完了完了全完了!!!】

什……什么?!

苏烬欢脸上的期盼和羞涩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她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果然!

上一刻神色还带着一丝玩味、仿佛在欣赏她表演的晏无岐,脸上的表情彻底阴沉下去。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冰封的寒意被一种更为骇人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暗沉风暴所取代。

他目光灼灼,如同实质的利刃,死死钉在苏烬欢脸上,带着一种要将她凌迟般的审视和杀意?

苏烬欢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灭顶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下意识地狠狠吞了口唾沫,感觉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她……她怎么忘了?!对她来说,那晚是场活色生香的“意外”视觉福利。可对晏无岐来说,那晚他被下药,这绝对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污点,是奇耻大辱!是她和他之间最不能触碰的禁忌!

她刚才居然蠢到主动去提那晚?!还提他的腹肌?!

这哪里是拍马屁?这分明是拿着烧红的烙铁,狠狠地去戳他心口最深的伤疤!是赤果果的提醒和挑衅!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苏烬欢的心脏。她看着晏无岐眼中翻涌的、越来越浓重的风暴,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打颤,恨不得原地缩成一团,或者挖个地洞钻进去。

完了!

这次是真的捅了马蜂窝了!还是最大最毒的那个!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掠过宫墙朱红。苏烬欢只觉面上强撑的笑意几乎要寸寸碎裂,指尖在宽袖中微微蜷紧,连忙寻了话头岔开:“王爷可要与妾身同乘一辇回府?”

晏无岐闻言,殷红薄唇缓缓勾起一抹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如同冰面映着冷月,不带丝毫暖意。他几乎不假思索,语调疏离:“不必了,本王与郝大人尚有要事相商。”

苏烬欢心头一松,却也空落落的。她并未追问是何要事,只敛衽向长宁公主祁惊棠盈盈一礼,温婉辞别。祁惊棠颔首回礼,目光在她与晏无岐之间不着痕迹地流转,似有所思。

随后,苏烬欢便在贴身婢女如霜的搀扶下,踩着脚凳,身影没入了那辆饰有广陵王府徽记的华贵马车。

车帘垂落,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与目光。祁惊棠伫立原地,目送那辆马车辚辚驶远,最终化作雪幕尽头一个模糊的黑点。她收回视线,转而投向身侧长身玉立的晏无岐,那审视的目光带着惯有的沉静与锐利,仿佛要穿透他俊美却冰封的表象。

片刻后,她才朝他极轻微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裹紧了身上的狐裘,转身径直朝着帝王所居的正阳殿方向行去。今日马场之事,她与那背后作祟的五皇子,绝无可能就此作罢。

肃杀的午门外,顷刻间只余下晏无岐与刑部侍郎郝大仁二人。凛冽的朔风卷起两人衣袍下摆,猎猎作响。

郝大仁望着早已消失在宫道尽头的马车方向,眉峰微挑,唇边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语气带着几分洞悉世情的轻快:“王爷,下官先前所言不虚吧?王妃对王爷,确是一片痴心可鉴呐。这古往今来,向来是夫主宽慰娇妻,何曾见过如王妃这般,反过来百般温言软语,哄着自家夫婿的?”

他眼前似乎又浮现出苏烬欢方才在晏无岐面前那副小心翼翼、竭力讨好的模样,那双明澈眼眸里情绪流转,自以为藏着八百个心眼,实则心思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显得既鲜活生动,又带着几分令人失笑的笨拙。

“王妃若真是背后有人指使,那人也必是个……”郝大仁话到嘴边,终究没将那“蠢钝”二字宣之于口,只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晏无岐冰冷的目光如淬寒的利刃,倏然扫向郝大仁。

郝大仁却似浑然不觉那目光中的警告意味,依旧神态自若,话锋一转,语气郑重了几分:“不过,今日之事,王妃倒是误打误撞立了大功。若非她机敏,竟能在那暴毙的马匹身上寻出那细微的淬毒银针,一举洗清自身嫌疑,更重创了五皇子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如今陛下对五皇子殿下大为不满,此次押运北境粮草与军饷的重任,十有八九,是要落到王爷您,或是镇守边关的苏家肩上了。”

无论最终花落谁家,于他郝大仁所效忠的势力而言,总归是利大于弊。

闻言,晏无岐那双深不见底的漆墨眼眸,再次投向宫门之外,视线仿佛穿透重重风雪与距离,落在那辆早已不见踪影的马车上。他心中冷嗤,郝大仁精明一世,却在此事上想岔了一点。

那马匹脖颈间细如牛毛的毒针,连他这般谨慎入微之人都未曾当场察觉,苏烬欢却能在一团混乱中精准找到,并以此为契机,不仅洗脱了嫌疑,更狠狠打击了五皇子。

这岂是“误打误撞”四字可以轻描淡写揭过?分明是早有预料,有心为之。

她背后,究竟是太子?抑或是其他蛰伏的皇子?晏无岐眸色深沉如夜。无论如何,这枚看似愚钝的棋子,眼下倒还显露了几分可用之处。他心中漠然盘算:且留着她,静观其变,看看她与她背后之人,究竟意欲何为。

……

广陵王府。

马车辘辘驶入王府侧门,稳稳停住。如霜利落地掀开车帘,一股凛冽的寒气瞬间倒灌而入。车内暖炉中的银炭被冷风一激,火光骤然明灭不定,几点细小的猩红火星猛地迸溅出来。

苏烬欢被这寒气一激,侧过脸去,忍不住掩袖连打了几个喷嚏。再抬眸时,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已氤氲起朦胧的水汽,长睫微湿,更添几分楚楚之态。

她扶着如霜的手,正欲起身下车,脑海中,系统伍六七那充满困惑的电子音突兀响起:

“滴!宿主,检测到目标人物情绪波动!晏无岐对您的好感度上升了!一次性上升了十个点!当前好感度为:负百分之八十一!”

伍六七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您刚才在宫门口又做了什么特别的事吗?”

苏烬欢下车的动作猛地一顿,心中亦是惊疑不定。方才在宫门分别,她分明只觉晏无岐态度冷淡依旧,甚至带着审视,怎会?

然而,这丝疑惑很快被她压下。她定了定神,白皙精致的面庞上迅速恢复了惯常的镇定,甚至带上一丝看透世事的无奈,在心中对系统回应道:“晏无岐是什么人?大反派!心思比六月的天还要阴晴不定,反复无常才是他的常态。我们只需记住目标,这些波动……”她微微一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习惯就好。”

伍六七的数据流似乎紊乱了一瞬,半晌才讷讷道:“宿主说得对,习惯就好!”它竟觉得宿主这番“习惯论”颇有道理!

夜色如墨,沉沉压下。整座广陵王府被一层厚厚的积雪覆盖,亭台楼阁在清冷月色下勾勒出沉默而威严的轮廓,四四方方的庭院更显寂寥空旷。

待苏烬欢房中灯火熄灭,呼吸渐趋平稳后,一道融入夜色的身影如同最矫健的夜枭,悄无声息地从房梁阴影处滑落。

正是晏无岐的贴身暗卫首领——黎岳。他身形如电,几个起落便穿过重重院落,无声无息地潜入了王府深处,晏无岐那间守卫森严的书房。

书房内,晏无岐刚解下肩头沾染着寒气与落雪的玄色大氅,随手搭在紫檀木雕花的白鹤腾云屏风之上。他仅着墨色常服,更显身姿挺拔,气质清冷。

听到身后细微的落地声,晏无岐并未回头,径直绕过宽大的紫檀书案,拿起火折子,“嗤”地一声轻响,点燃了案头一盏精致的鹤形铜烛台。跳跃的烛光将他俊美无俦却冷硬如冰雕的侧脸映照得半明半暗。

“说。”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今日苏烬欢在宫中,及回府之后,可有异常举动?”他白日需在兵部衙门当值,苏烬欢入宫伴读,便遣了心腹黎岳暗中跟随,寸步不离地监视。

黎岳单膝点地,垂首恭敬回禀,声音压得极低:“回禀王爷,今日宫中,除马场惊马、五皇子受斥之事外,王妃在尚仪局习礼时,曾被三公主指认与大公主祁惊棠课上私语,遭高太傅罚立于廊下整一个时辰。

午膳时分,贵妃娘娘见王妃似有憔悴之态,言语间颇有问罪之意,疑心王妃在王府受了委屈,曾言‘若广陵王府待欢儿不周,本宫少不得要替楚侯爷管教一二’。”

书案后一片沉寂,只有烛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黎岳顿了顿,小心地抬眼觑了下主子的神色,见其面上并无怒意,才继续道:

“然则王妃立刻为王爷分辩,言辞恳切,言道王爷待她甚好,府中上下和睦,绝无龃龉。贵妃娘娘动怒,实因王妃自身惫懒,学业不精所致,一切皆由王妃自身担下。”

烛光在晏无岐深邃的眼底跳动,映出一片莫测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