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黛玉初入贾府，各房心事

酉时三刻，荣国府正门。

老太监刚离府，一顶青帷小轿刚在垂花门前停稳。

一柄油纸伞便从轿帘缝隙递了进来。

“姑娘仔细台阶。”

林黛玉称谢一声，扶着王嬷嬷的手下了青帷小轿。

绣鞋就陷进半指深的车辙印里。

那印子新鲜得很，还混着几粒未化的粗盐。

“这是……”

“方才宫里来宣旨的车驾。”

穿红绫袄的丫鬟笑着引路。

“太太吩咐了，姑娘从这边走。”

贾府丫鬟的声音混着雨丝。

“这雪粒子沾衣即化，最易着凉，姑娘小心些。”

林黛玉柔声称谢。

她身后跟着雪雁和刘嬷嬷。

一个穿红绫袄的丫鬟笑着引路，“老太太等姑娘多时了。”

转过影壁时，两个婆子的嘀咕声飘进黛玉耳中：

“…大老爷摔了御赐的茶盏…”

“…老太太气得铰了半幅帐子…”

穿过五间仪门。

忽见一群穿红着绿的丫鬟拥着位鬓发如银的老夫人迎来。

黛玉刚要行礼，却被搂进满是檀香味的怀抱。

“我的心肝肉啊！”贾母哭得发颤，“你娘……”

话到一半突然收声，只死死攥着黛玉的手。

王夫人上前打量，笑意不达眼底：“模样像极了她母亲，只是…”

指尖拂过黛玉腕骨，“太瘦了些。”

邢夫人盯着黛玉的素银簪子发呆，忽听外头一阵骚动。

贾母皱了皱眉，拉着玉儿嘘寒问暖。

鸳鸯匆匆进来：“老太太，珩大爷派人传话，说今儿晚点回府……”

贾母眉峰轻蹙，语气带着一丝惋惜：“这孩子……总是如此，心事不肯言明。”

她转头看向林黛玉，目光忽然柔和，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你这位珩表哥，常年跟我养着，比你年长四五岁。”

“可惜今日不巧，原说晚间回来与我同膳的，如今却又遣人说有事晚归。”

“且等来日再安排你们表兄妹相见。”

林黛玉低头应“是”，眉目间有几分错愕，也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兴趣。

娘亲在世时，常与她提及这位珩表哥。

据说一手颜体写得极好，只是不知诗词如何？

贾母又笑着抬眼看向鸳鸯：“宝玉可回来了？”

鸳鸯忙道：“老太太，二爷刚回院里更衣，已唤了来。”

不多时，只听帘外脚步轻响。

贾宝玉缓步入堂，一身素绸褂子未解，鬓角却带着几分未褪的寒意。

一进门，目光便落在林黛玉身上。

两人皆是一愣。

王夫人见宝玉如此痴状，脸上笑意盈盈，但眼底却闪过一丝不自然。

林黛玉自知此人便是外祖母嘴里的宝玉表兄，趋前行礼。

“见过表兄。”

“见过妹妹。”

厮见毕，林黛玉便退回外祖母身旁。

贾母眼见宝玉此状，心头微动，忍不住轻笑：

“好，好，好……你们都是我的心头肉，自该亲近些。”

宝玉被老太太扯了扯，方才回过魂儿，只低声道：“妹妹远来辛苦。”

林黛玉敛眉一笑，礼貌回应：“多谢表哥关心。”

“这个妹妹…我见…”

正说话间，廊下忽有人疾步而至。

“回老太太，老爷差人来请二爷，说是西山疯牛一事，还有话问。”

贾母眉头一皱，拂了拂袖：“这时候问什么疯牛案子？人刚回来，连口热茶都没顾上喝。”

王夫人生怕老爷发火，连忙开声催宝玉。

宝玉脑瓜嗡嗡作响，老子喊他，自然不敢推辞，因道：“老祖宗，孙儿去去便回。妹妹等我。”

他转身前望了林黛玉一眼，还欲再言，终是未说出口。

贾母叹了口气，牵起林黛玉的手，语气温和：

“罢了，玉儿，你先去拜见你大舅舅、二舅舅。”

邢夫人索性起身，辞别贾母，带着林黛玉前往东跨院。

……

东跨院，黛玉告辞后。

已到了掌灯时分。

贾赦内书房。

“啪！”

邢夫人刚捧上的定窑茶盏被贾赦摔得粉碎。

“好个盐引钓饵！”

贾赦盯着圣旨副本狞笑，“活到及冠？那病秧子能活过明冬都算造化！”

语毕，贾赦手指重重戳在“凌迟处死”四字上。

“但若现在动手……”

“去告诉琏儿，先把平安州那批私盐的账本烧了。”

“烧了私盐账本？”

邢夫人声音发颤。

“可琏儿说…珩哥儿今早还咳血染红了《金刚经》…”

“蠢货！”

“咳了十年，你真以为他会这么容易咯死？”

贾赦揪住她衣领。

“那病秧子，是圣上给靖西王的制衡棋子。”

“只要咱们凡事不做到明面上。”

“靖西王和圣上都无话可说。”

“但屁股下面的事，一定要先洗干净。”

……

荣禧堂偏厅，刚送走林黛玉。

王夫人佛堂。

檀香缭绕中，王夫人捻着翡翠佛珠的手突然一顿。

“元春的凤藻宫…”

她回想起圣旨上金线绣的尚书二字，忽将佛珠拍在案上。

“周瑞家的，去查查库房里那匣暹罗香可还够用？“

烛火映得她眉眼阴晴不定。

“总要熬到省亲那一日……”

……

宁国府，贾珍内室。

“御用瓷器？哈！”

贾珍抖着手指大笑，腰间松垮的玉带勾叮当作响。

“薛姨妈怕是要哭晕在茅房！”

“啧啧……听闻她一家子也快到上京了。”

倏然，贾珍一把扯过尤氏，低声道：“去告诉蓉儿，连夜把宗祠里那套祭器熔了。”

“横竖要换御赐的，别浪费好铜！”

……

宝玉院。

宝二爷刚从政老爹处回来。

先前和林妹妹别分别后。

因疯牛和圣旨一事，导致他虽对林妹妹惊为天人。

但也没有作出马上要和林妹妹睡在一起的念法。

此刻倚在榻上，回想着今日梅林种种，眉头微皱。

“那疯牛……眼里真是带血丝的。”

宝玉说着，似是自语，又似疑问。

“而且……它只冲着珩表哥……”

“二爷慎言！”

袭人倏然将茶盏重重搁下，打断了他。

“疯牛伤人，惊扰了府里上下，老爷让人都安生些日子，莫要再添事端。”

宝玉看着她严厉的神情，难得地收了声，默默点头。

只是心中，依旧回响着疯牛临死前那一声哀吼。

……

子时，荣庆堂。

黛玉和新丫鬟紫鹃、雪雁刚在碧纱橱歇下。

三间厅。

“母亲明鉴。”

贾政将圣旨供于案头，提笔蘸墨。

“儿子这就上谢恩折子。”

笔锋突然在“悉心教养”处洇开墨团。

“只是大哥那边…”

“他敢！”

贾母手中拐杖重重杵地。

“明日就让鸳鸯去珩哥儿屋里。”

“我倒要看看，哪路魑魅魍魉近得了身！”

此话一落，身后的鸳鸯羞红了脸。

贾政点点头，撰写谢恩表时，心里已有了些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