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梨园惊变

李龟年的手指在五弦琵琶上凝成寒玉,梨园十二重金丝帷幕被穿堂风掀起,露出檐角残缺的獬豸兽。他忽觉指尖刺痛,低头见冰蚕丝弦渗出朱砂色——这柄御赐的紫檀琵琶,竟在《霓裳羽衣曲》第三叠时发出裂帛之音。

“宫调错了!“

杨贵妃的赤玉簪划过青铜编钟,激起的颤音惊散梁间燕子。乐工李暮跪在角落记谱,狼毫笔锋突然折断,墨汁在宣纸上晕出潼关地形。他慌忙用袖口遮掩,却未察觉背后阴影里站着个戴昆仑奴面具的人。

子夜雨丝裹着梨花瓣叩打窗纸,李暮将记谱的桑皮纸浸入兰汤。墨迹褪去后显出一串粟特数字——正是苏砚在灞桥听过的军械暗码。他蘸着胭脂虫汁重描曲谱时,忽见铜镜映出窗外人影:那人的蹀躞带七宝镶嵌纹样,与华清池底拾到的鱼肠剑柄如出一辙。

“曲误者死。“

昆仑奴面具下传来沙哑嗓音,火折子点燃了案头瑞龙脑香。李暮的瞳孔在香气中涣散,竟提笔在真谱上篡改音符。檐角铁马突然齐鸣,将某个高音记号震落在地——那墨点正巧盖住潼关粮仓的位置。

五更梆响惊破残梦,李龟年发现琵琶第七弦换成战马鬃毛。他试弹《破阵乐》时,鬃毛弦发出金戈之音,震裂了玄宗御题的“仙音缥缈“匾额。张云容奉命来送安神汤,腕间金跳脱映出乐谱架后的暗格——那里藏着半卷《金刚经》,空白处写满范阳军镇驻防图。

“李供奉可知乐悬之礼?“杨国忠的皂靴碾过碎匾,指尖捏着枚荔枝核:“宫悬四面象征天子,如今这梨园...“他突然噤声,因见李暮正在角落焚烧篡改后的乐谱,灰烬中竟飞出带火的胡旋舞女剪纸。

暴雨倾盆时,李暮被逼至梨园枯井旁。面具人剑锋挑开他的圆领袍,露出胸口靛青刺青——与华清池刺客尸身上的印记相同。井底忽然传来琵琶残音,李龟年多年前失足致死的师弟遗物正在泥水中震颤。李暮纵身跃下时,怀中桑皮纸被剑气划破,露出用明矾水写的“香积寺丑时“。

三日后,打更人在井中发现浸泡胀大的尸首。李暮左手紧攥半枚铜符,右手五指保持记谱姿势,指甲缝里嵌着杨国忠书房特有的澄心堂纸屑。而新排的《霓裳羽衣曲》已传遍长安,青楼歌姬们唱着错位的音律,却不知那曲谱里的降调记号,正对应着河西防线的缺口。

月晦之夜,张云容在梨园残谱中发现蹊跷。她用温泉硫磺熏烤纸背,显出一幅骊山暗道图,标注处正是杨国忠与安禄山信使密会的温泉眼。当她撕下图纸时,窗外突然射入淬毒弩箭,将她的金步摇钉在《雨霖铃》谱稿上——那箭羽染着岭南荔枝的胭脂色。

当错版的《霓裳羽衣曲》飘出兴庆宫时,哥舒翰正在河西大营怒摔军报。篡改后的音符在他脑中自动翻译成假军情:“朔方无忧,速援剑南。“而真正的求援信,此刻正被李龟年缝入琵琶共鸣箱——那紫檀木腹腔里,还藏着李暮临死前咬下的半片昆仑奴面具,内侧刻着范阳军械库的狼头徽。

暴雨冲刷着梨园枯井,李暮的尸首突然睁开双眼。这个被莨菪汁假死的乐工,此刻正用记谱的右手在井壁刻画,指甲劈裂处流出的血,在青砖上勾勒出香积寺的地宫入口。而百里外的苏砚,突然在逃亡途中哼出变调的《霓裳》——他怀中的铜符与井底尸首所握的残片,在月光下同时泛出幽蓝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