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陕西地域文化的特质

陕西地域文化指以陕西关中地区为中心,以汉唐时代为重点的复合型文化。所谓复合型,既指这一文化在形成过程中对于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多民族文化的融合,又指周秦汉唐包括以后宋元明清各时代对此文化的沿革与发展。

关中平原南依秦岭,北临渭水,被山带河,金城千里,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具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是古代王朝建国立都的理想场所,历来有“关中自古帝王都”的说法。历史时期先后有十一个王朝、三位流亡皇帝和四位农民起义的领袖在关中建都。周、秦、西汉、新、绿林、赤眉、东汉献帝、西晋惠帝和慜帝、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隋、唐、黄巢的大齐和李自成的大顺。总计1077年,是中国古代都城中独一无二、无与伦比的。[1]

《陕西通史》中的这段话对于陕西关中的悠久历史和显赫地位进行了精练而准确的描述。优越的自然条件加上厚重的历史文化沉淀,长安不仅拥有八百里秦川的风调雨顺,更是中国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黄土文化的生长沃土。

一 独特的位置与理想的都城

地理环境是地域文化得以形成的首要条件,一个地区的外部地理气候条件,决定着此地区的地域文化个性。中国疆域辽阔,纬度经度均跨度较大,地形也是西高东低富于变化,自古以来就形成了近乎条块分割的地域文化。中部及东部地区多平原,气候温和湿润,更有长江、黄河流域丰富的水利资源,这一切均是发展农业的有利条件,所以这里生成的是以耕作定居为标志,礼法森严文明繁荣的农耕文化。西北地区,贫瘠甚至沙漠化的土地和寒冷恶劣的气候条件则生成以畜牧业生产为特征的无城池逐水草而居、少讲礼仪、彪悍好战的游牧文化。东北地区虽然也同样气候寒冷,但这里地广人稀,肥沃的黑土地又极适宜农业耕作,又有大面积的草原以及黑龙江、松花江等充足的水资源,长白山更是打猎的理想场所,所以成为集农耕、游牧、渔猎文化于一体的北方综合文化。

陕西地域文化从地理位置看基本属于中原农耕文化。其具体的地域范围可以分为核心发生区和辐射传播区,核心发生区主要是在关中地区,也就是地理学上所划分的渭河平原,北起渭河以北,南至终南山北麓的黄土平原地带。辐射传播区指直接受陕西地域文化影响以及与其他地区文化传播交流的地区,即北起渭北高原,南至秦巴山区,东起洛阳,西至河西走廊的广大地区。张艺谋与贾平凹的故乡便分别位于陕西地域文化的核心发生区和辐射传播区。

渭河平原位于陕西省中部,东西有八百里长,所以又称八百里秦川,最宽处有三百里,最窄处有一百多里,南边的高山秦岭,北边的陕北高原将这块平原夹定,人们将这座平原以流经的河流来命名,叫渭河平原。渭河是黄河最大的支流,在200万年的漫长岁月中哺育了辉煌的古代文化。渭河平原是中国最早被称为“金城千里,天府之国”的地方。“金城千里”指渭河平原四周为山原、河川所环抱,犹如一座规模庞大的天然城堡。平原南面有秦岭连绵,隔绝南北;北面有北山,阻隔了西安与北方的交通;东面有崤山纵列,黄河阻隔,作西安的屏障;西面有汧山、陇山相接,抵挡了西方少数民族的侵扰。四面都有天然地形屏障,易守难攻,从战国时起就有“四塞之国”的说法,也有好事者叫它关中平原,就是因为这里四面环绕的山上修有各种关卡,东面函谷关、潼关,西面大散关、阳平关,北面萧关、金锁关,南面武关等,都是历史上有名的关隘,只要军队把守,是以一当十,易守难攻,所以汉代张良用“金城千里”来概括关中的优势劝说刘邦定都关中。

地方经济是地域文化赖以发展的必要条件。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文化作为上层建筑在形成过程中,受到以物质生产为基础的经济形式的强烈影响限制。关中是陕西最富足的地方,这里地处暖温带半湿润地区,受季风气候影响,降雨多集中在六月和九月,降水量相对不足,宜于发展单作农业,有利于冬小麦的保墒种植。由于自然条件的影响,关中地区农作物种植以粟、黍、麦为主,特别是由于关中地区黄土层厚,土质疏松,麦子的根须通常扎得很深,小麦含淀粉量大,面粉制作的面食韧性较大,很“筋道”,不易断,所以面食是关中人民的主要食物。关中还是传统棉产区,居民大多以棉布(粗布)为主要衣料,便于农耕劳作。适宜耕作的一马平川的肥沃黄土,四季分明的自然气候,先进的农业耕作技术加上灌溉方便的水利设施如郑国渠、白渠、成国渠等,使得关中成为物产丰富、帝王建都的风水宝地。战国时期,苏秦向秦惠王陈说“连横”之计,就称颂关中“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贸,沃野千里,蓄积多饶”,并说,“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此比成都平原获得“天府之国”的称谓早了半个多世纪。

既富庶又安全的关中是兵家必争之地,长安也就成为历代帝王建都的首选,他们在这里建设了中国封建王朝最繁荣的都城,也留下了中国封建时代最灿烂的文化。

二 封建王朝巅峰期的文化精髓

贾平凹这样描述长安的文化积淀:周秦汉唐一路下来的时空隧道里,一切都变得湿漉漉的,伸手可以触摸的,你就会把放大挂于墙上的秦兵马俑照片认作你自己,该去吟唱李白的诗了“秦王骑虎游八极,举剑向天天自碧”[2]。长安的历史几乎就是中国的历史,中国漫长封建王朝的盛世之音都回响在长安的天空,中国文化的精髓篇章也皆谱写在这里的平原山川。

陕西地域文化的源头是秦汉,这是个在中国历史上有着深刻影响力的时代,对于以后中华民族特别是整个古代历史长河中民族精神的塑造都有着极大的影响力。秦人是华夏族的一支,宗族世代为周王室的养马官,祖先因护王有功,被周孝王封在秦。秦人早在西周时期便已经吸收周文化,开始了农业定居生活,特别对于是“周余民”的接受[3],开始了“秦人周化”的过程。其结果便是进一步凝固了由周人所奠定的陕西关中地区的特殊风尚——汉书所概括的“民有先王遗风,好稼穑,务本业”,而这也正是陕西黄土文明的最基本的特征。从西周就开始奠定其历史地位的这一片土地,至秦经历南北征战与东拼西杀之后的一统天下,陕西以秦始皇这位暴戾的千古一帝给世人留下了强悍的身影,骁勇与刚性也成了秦人的性格特征。看看秦始皇陵里队伍规整纪律森严的兵马俑战阵,就能理解今天秦人的硬倔与生冷。秦最初的领地在今天的陕西省,在当时属于中国的边缘部分。一直到战国初期秦一直是一个比较弱势的国家,就科学技术、文化等等而言也比较落后。这种状况至前361年商鞅变法开始改变,不断强大的秦国终于在前221年统一了全国。秦作为统一的大帝国虽很短暂,但秦对后世的影响非常大。至两汉时期,北方和西北各族还称汉朝人为“秦人”。《史记·大宛列传》:“闻宛城中新得秦人,知穿井,而其内食尚多。”《汉书·匈奴传上》:“穿井筑城,治楼以藏谷,与秦人守之。”颜师古注:“秦时有人亡入匈奴者,今其子孙尚号秦人。”

隋唐时代是西安乃至陕西最为辉煌的阶段,也是它盛极而衰,由全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落变为西北地区中心的历史大转折时期。而隋唐王朝的兴盛与衰亡都与一个政治策略——“关中本位政策”有直接关系。所谓“关中本位政策”指北魏末年入关,于数年间建立西魏的宇文泰制定的以经营关中为根本,以居重驭轻、宰制全国为目的的基本国策。宇文泰创建的关陇胡汉贵族军事集团以及后来的隋文帝对这一政策的贯彻执行,使得关中在全国的政治中心地位得以确立和巩固,这为后来李唐王朝建设鼎盛长安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曾经辉煌的过去给今天的秦地留下了大量丰富的历史文物遗存。“陕西的黄土埋皇上”,从西周至唐的1100多年里,13个封建王朝的帝王死后埋在这里,形成了关中平原蔚为壮观的帝王陵墓群。从咸阳自西向东排列着汉代皇帝以武帝茂陵为首的9座陵墓,另有文帝霸陵、宣帝杜陵位于白鹿原上;唐代以乾陵为首的18座帝陵则位于更高的北山山系;另有临潼的秦始皇陵、宝鸡的炎帝陵和陕北的黄帝陵。这些生前位及人尊,死后也幻想继续享受的帝王,将在位时的繁华和自己一起埋入幽深的地下,他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的举动能为后世的人们提供丰厚的历史文化遗产。汉唐盛世的政治、经济、文化、艺术均在这些遗存中有真实的反映,服饰、壁画、雕塑、工艺品包括日用器物都铭刻着时代的印迹,是彼时文化的极佳载体。

除帝陵之外,众多的古迹遗址证明着陕西历史的久远与厚重,远如半坡遗址、蓝田猿人遗址,近有宫苑如未央宫、大明宫、兴庆宫、华清宫,寺院如慈恩寺、法门寺、兴善寺、香积寺、草堂寺,道观如楼观台、八仙庵、水陆庵、城隍庙,古建筑如钟楼、鼓楼、大雁塔、小雁塔、碑林等。所以西安人常骄傲地说,在西安随手捡个砖块都是文物。秦砖汉瓦装点着古城,在唐皇城的基础上建成的西安城墙更是最长最大的历史见证者。城墙完全围绕“防御”战略体系,其厚度大于高度,稳固如山,墙顶可以跑车和操练。现存城墙建于明洪武七年到十一年(1374—1378),至今已有600多年历史,是中世纪后期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城垣建筑之一,是中国现存最完整的一座古代城垣建筑。

贾平凹说:“要了解中国的近代文明那就得去北京,要了解中国的现代文明得去上海,而要了解中国的古代文明却只有去西安了。……它因历史的积淀,全方位地保留着中国真正的传统文化,使它具有了浑然的厚重的苍凉的独特风格,正是这样的灵魂支撑着它,氤氲笼绕着它,散发着魅力,强迫得天下为之瞩目。”[4]

贾平凹在散文《秦腔》中有段描绘秦人的小诗“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秦人齐吼秦腔,端一碗粘面喜气洋洋,没调辣子嘟嘟囔囔。”秦腔的粗犷、雄浑体现了秦人剽悍直爽的性格,它是中国最古老的戏曲,同时也是包括京剧在内众多地方戏曲的鼻祖,千百年来传流至今。秦人的喜怒哀乐都用它来表达,婚丧嫁娶都有它的陪伴,可以说,秦腔是秦人的灵魂归依之所。近年来,随着各种娱乐方式的发达与增多,喜欢秦腔的年轻人越来越少,振兴秦腔也更多地成为一句口号。当在小说《秦腔》中看到作家笔下秦腔的衰退,而作品别具匠心地插入几段秦腔曲谱的时候,真是油然而生一种悲壮的情绪。

现在的很多陕西人要么沉浸于曾经的盛世繁华而自大自负,要么更多地着眼秦文化今天的闭塞与落后而自嘲自弃,科学正确地认识在历史上铸造过辉煌业绩的陕西地域文化,对于我们当下的文化建设可谓意义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