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牛顿

随着金币落入马萨林的钱袋,一个被软禁的肉体便被得到了释放。

毕竟,这场剧院不能永远演下去——国家的税要有人收,军队的粮要有人筹,那些在金库外敲算盘的人,总归得重返岗位。

更何况,西岱宫终归不是凡尔赛,它缺少足够的空间与庄严,也缺少让贵族甘愿囚居的幻觉。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安然离开。对于那些嘴太硬、银袋太扁的贵族,马萨林早就安排好了另一处落脚地——巴黎古监狱。就在岛上,不必劳烦舟车。

新年的第三日,陈安也被列入“可撤离”的名单,正好与格雷克子爵一家的归期重合。

他穿过河上的长桥,走得不快,左手始终攥着那把折扇。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这不是情诗。

于是他可以安心地把她,当成朋友。

不用提防、不用回应,也不用越界。

当天傍晚,陈安便如约拜访了泰维诺。

后者正坐在书房里研读一份新从意大利寄来的手稿,听见陈安到访,立刻放下手中羽毛笔:“安德森,我还以为你要被马萨林‘请去做秘书’了。”

“他确实想让我做点事。”陈安笑道,“不过我更期待主显节上的沙龙。”

“你来得正是时候。”泰维诺从桌上拿起一份名单,向他晃了晃。

“除了巴黎那几位外,我们还请到了几位来自普鲁士和瑞士的自然哲学家。当然,还有你说的那个英格兰的男孩——艾萨克·牛顿,明天就会坐船来巴黎。”

泰维诺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放下茶杯:“对了,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

“沙龙不在我家。”他说着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卡片,“地址在坦普尔街79号,一位朋友的私人宅邸,亨利·路易·蒙特莫尔,你或许没听说过他,但他的酒窖值得尊敬。”

“我们可以一起出发。”他笑了笑,“他那边的仆人见生面孔,会多问几句。”

主显节当日。

陈安坐在泰维诺的马车里,靠着厚重的车壁,努力消化一长串名字。

“除了我和宅邸主人之外,”泰维诺边整理袖扣边口若悬河地说,“今晚到场的还有皮埃尔·丹尼尔·休特、让·查普兰、阿德里安·奥佐、吉拉尔·德沙格、塞缪尔·索比埃尔、克洛德·克勒塞利尔、罗贝瓦尔……当然,还有惠更斯。”

……这特么都谁啊?

更糟的是,等真的到了沙龙现场,见了人,他才发现自己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在场的人基本都戴着假发、围着羊毛披肩,说起话来卷舌严重、语速快得像热锅上泼水——陈安的脸盲症直接被推向极限。

虽然这些人都是这个时代的顶尖聪明人,曾在自己的领域掀起涟漪。但历史是冷酷的,科学更甚——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只是用一生的研究为天才们节省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想到这里,陈安摇了摇头,突然怀念维塞涅夫人的文学沙龙,虽然那里的人做作得夸张,但不会遭受这种现实的残酷。

但很快,他听到一个鼻尖高得夸张的医生正在谈笑中提到一个词:

梅毒。

陈安顿时默默把“文学沙龙”这个选项从回忆里划了一个叉,仔细想想,路易十四也差不多快染上梅毒了。

唉,巴黎人。

再看看这帮人,相比于其他巴黎人眼中的浮夸,更多则是狂热。

那是一种理性的狂热。

不是对金银财宝的贪婪,也不是对神明的崇敬。

他们信仰的,是“真理”。

而陈安,今天就是那个从东方走来的“天使”,来为他们这群普罗米修斯,提前送上一把火。

在蒙特莫尔的开场白和泰维诺对陈安的介绍后,陈安走到一张小圆桌前,站定,环视了一圈那些名字熟悉却脸不熟的“历史注脚”。

当然,有一位不是,他是这个时代的主角,甚至是整个科学史的主角。

那是个瘦小、沉默、正低头啃苹果派的孩子,而他的名字叫艾萨克·牛顿。

冲着蒙特莫尔请来的画师笑了一下,然后试图用眼神来引起和小牛顿的对视:

“诸位晚上好。感谢今晚的款待,尤其是泰维诺先生的信任。”

“我知道你们中的不少人,对我出现在这里感到困惑。”

“一个东方人,一个外来者,一个以剧作闻名巴黎的人,今晚却说要谈——自然的法则,甚至以占卜的名义请来了一个英格兰的孩子。”

“听起来的确有点荒唐。”

他顿了顿,扫了一眼众人,有人在低声笑,有人抿了口酒。

“所以,我不打算用什么长篇演讲来说服各位。”

他从怀中抽出一小张羊皮纸,展开,压在桌面上。然后用鹅毛笔,写下三行字:

「假若施加于某物体的外力为零,则该物体的运动速度不变。」

「施加于物体的外力等于此物体的质量与加速度的乘积。」

「当两个物体相互作用于对方时,彼此施加于对方的力,其大小相等、方向相反。」

“这三句话,是我今晚全部想讲的,我希望能由牛顿讲给大家。”

在牛顿羞涩又稚嫩的言语后,厅堂内一度安静,火光在壁炉中轻响。

然后,第一个出声的是惠更斯。

他起身,慢条斯理地走近那张纸,盯着那三行短句,眼里闪着极细微的光。

“这更像是一种……总结。”

“但总结得太完整了。”

“这三条定律,把伽利略的惯性原理,我最近在研究的弹性碰撞……甚至我们仍在争论的‘力’的本质,一口气串成了一个闭环。”

“你们东方……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惠更斯看向陈安,话语中没有敌意,反倒像是在打量一个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谜题。

陈安没有直接回答,也不好回答,他看向牛顿,突然想到了一句话,虽然他依稀记得,牛顿的本意好像带有些讽刺意味:

“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罢了。”

“这听起来倒是很东方。”坐在角落的皮埃尔·塞吉耶打趣道,试图为自己这位首席院士找些存在感,“连谦虚都带点诗意。”

惠更斯没有理会这句本属于牛顿的名言,接着追问道:“那碰撞前后动量守恒,这是否正确?”

陈安点了点头。

然后蒙特莫尔的宅邸又陷入了平静。

陈安原以为,这三条定律的提前公开会引发质疑、争论,甚至某种程度的反驳。他的包里甚至还准备了一辆小型木制滑车、一块手磨斜面和一根细绳,本想当场做演示。

看来自己的科学史没学好,没办法,只能接着薅牛顿了。

于是陈安再次拾起笔,在纸张下方写下第四行:

「F = G×(m₁m₂)/ r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