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亩产一万个笑点？哈哈哈！“李翠花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脖子上的淤青随着笑声颤动，“这小崽子真会扯淡！“
我站在客厅中央，额头上的冷汗流进眼睛，刺痛不已。但我不敢擦，生怕一个多余的动作就会打破这脆弱的欢乐氛围。李翠花周围的气温比冰箱还低，她每笑一次，就有冰晶从她嘴里喷出来，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继续啊！“她抹了抹笑出来的血泪，“那个除四害的段子后面呢？“
我清了清嗓子：“呃...然后公社书记说，我们除四害除出了五害！多出来的一害是谁呢？就是——“
“就是那个整天喊口号的王干事！“李翠花抢答，然后爆发出新一轮大笑，“太他娘的形象了！那龟孙子就会耍嘴皮子！“
我赔着笑，偷瞄了一眼飘在旁边的白世通。他冲我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给了我继续的勇气。
三小时前，当我得知要为这位60年代怨妇专门表演时，差点夺门而逃。是白世通拦住了我，并紧急补课那个年代的特殊幽默。
“记住，“他当时说，“对李大姐来说，大跃进、公社食堂、除四害这些不是历史，而是她的'青春回忆'。要顺着这个路子走。“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套“怀旧特辑“。我把自己有限的现代知识套进那个年代的语言体系里，居然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喜剧效果。
“再来一个！“李翠花拍着茶几，每拍一下，茶几就陷进地板几分，“讲那个...那个粮票的笑话！“
我大脑飞速运转：“好！话说有个人去粮店买米，掏出一张一万斤的粮票——“
“哈哈哈！还没说我就想笑了！“李翠花笑得直拍大腿。
“售货员一看，说：'同志，你这粮票是假的。'那人急了：'怎么可能？这是我媳妇从她单位食堂偷...借来的！'售货员说：'真的粮票最高只有五百斤，你这张上面还印着Made in 2023呢！'“
客厅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我心头一紧——糟了，现代元素加太多了。李翠花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慢慢扭曲成一种狰狞的表情。她站起身，头发无风自动，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
“2023？“她声音变得尖利刺耳，“你嘲笑我们那个年代？嘲笑我们的苦难？“
我后退几步，后背抵上墙壁。白世通飘过来挡在我前面：“李大姐，小孩子不懂事，您别——“
“滚开！“李翠花一挥手，白世通就像被无形力量击中，撞进墙里，“今晚我要让这小子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除四害'！“
她的脖子突然伸长，脑袋像蛇一样向我扑来。我下意识蹲下，听见头顶“咚“的一声，她的头撞进了我背后的墙里。
恐惧像电流一样窜过全身，但奇怪的是，这次它没有让我瘫痪，反而让我的思维异常清晰。李翠花拔出头，转回来时，我注意到她太阳穴上有个奇怪的凹陷——像是被某种钝器击打过。
“等等！“我举起手，“李大姐，您太阳穴上那是...井沿撞的？“
她停住了，表情从愤怒变成了困惑：“你...你怎么知道？“
我咽了口唾沫，决定赌一把：“因为我看过档案...您是被王干事逼得跳井的，对不对？“
李翠花完全静止了，连周围的寒气都减弱了几分。白世通从墙里飘出来，惊讶地看着我。
“那个龟孙子...“李翠花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却更令人毛骨悚然，“克扣我家的口粮，还诬陷我偷公社的猪油...“她摸了摸太阳穴的凹陷，“我宁愿死也不认这莫须有的罪名。“
我心跳如雷，但强迫自己继续说：“所以...您死后变成厉鬼，第一个找的就是王干事？“
李翠花突然咧嘴笑了，露出满口黑黄的牙齿：“你猜怎么着？那龟孙子现在就在这栋公寓里...住在我楼下的储物间，每晚听着我在他头顶走来走去...哈哈哈！“
她的笑声中充满疯狂，但我捕捉到了其中的痛苦。在恐惧与同情交织的奇异情绪中，一个绝妙的笑话突然浮现在我脑海。
“李大姐，我有个问题，“我小心翼翼地说，“您说王干事在储物间...那他现在还需要粮票吗？“
沉默两秒后，李翠花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整栋公寓都随之震动。窗户玻璃“咔咔“作响，墙皮簌簌掉落。
“不需要了！哈哈哈！“她笑得直拍大腿，“他现在吃的是...是阴间低保！“
这个笑话其实很烂，但时机和对象恰到好处。李翠花笑得前仰后合，身上的怨气明显消散了不少。她甚至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那股寒意直接穿透我的身体，冻得我五脏六腑都打了个哆嗦。
“小子，你有种！“她抹着笑出来的血泪，“今晚算你过关。“说完，她的身影逐渐变淡，最后消失在一阵阴风中。
其他鬼魂观众也陆续离开。穿格子衬衫的程序员张明离开前对我比了个大拇指：“代码...写得不错...“他的声音像是坏掉的录音机。
当最后一个鬼魂穿过墙壁消失后，我直接瘫坐在地上，全身发抖。白世通飘过来，难得地露出赞赏的表情。
“精彩绝伦，小子。尤其是最后那个'阴间低保'，神来之笔。“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差点就成'阴间新住户'了。“
白世通哈哈大笑，但笑声突然戛然而止。他飘到我跟前，表情变得严肃：“等等，你怎么知道李翠花是跳井死的？连我都不知道具体细节。“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就是突然看到的。当她靠近时，那个伤口...还有'井沿'这个词自己蹦到我脑子里。“
白世通眯起眼睛：“有意思。看来你不只是个蹩脚喜剧演员，还有点灵媒天赋。“
我正想反驳，突然一阵眩晕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白世通的身影在我视野中忽大忽小。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他脖子上有一圈奇怪的痕迹——像是...被绳子勒过的淤青。
“你...你的脖子...“我指着那里，声音飘忽不定。
白世通下意识捂住脖子，脸色大变：“你看到什么了？“
“绳索的痕迹...“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你说你是病死的...但那是...勒痕...“
世界突然天旋地转，然后一片黑暗。
...
我醒来时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发霉的毯子。窗外已是黎明，灰白的光线透过脏兮兮的窗帘照进来。白世通飘在窗前，背对着我，身影比平时更加透明。
“你醒了。“他没有回头，声音异常平静。
我坐起来，头痛欲裂：“昨晚...发生了什么？“
“你晕倒了，还说了些胡话。“白世通转过身，我注意到他刻意保持着一定距离，“李大姐的笑话太刺激了，看来。“
但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幕——他脖子上的勒痕，绝对不是幻觉。而且他现在的姿态，明显是在隐藏什么。
“白世通，“我直视他的眼睛，“你是怎么死的？真的只是生病吗？“
他的表情瞬间冰冷：“我说过了，伤寒。那年头很常见的病。“
“那为什么我看到的——“
“你看到的是幻觉！“他突然暴怒，周围的温度骤降，“恐惧和疲劳导致的幻觉！“
我沉默了。他在撒谎，但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我换了个方向：“为什么鬼魂会被笑话影响？昨晚李大姐笑完之后，她身上的...怨气似乎减轻了。“
白世通的怒气慢慢平息，他飘到我对面的椅子上——虽然坐不下去，但他喜欢假装坐着。
“这是个古老的规则，“他声音低沉，“鬼魂因执念而存，因释怀而散。笑声...是最强的释怀之力。当一个鬼魂真心大笑时，会短暂地忘记自己的痛苦，获得片刻解脱。“
我想起李翠花大笑时，她脖子上的淤青确实变淡了：“所以...我的表演其实是在...帮他们？“
“某种程度上，是的。“白世通露出一个复杂的微笑，“但别把自己想得太高尚。他们获得解脱的同时，你也保住了小命，双赢。“
阳光渐渐强起来，白世通的身影变得更加透明。鬼魂在白天会变弱，这点倒是和传说一致。
“我该休息了。“他打了个哈欠，“晚上见，小子。顺便...“他犹豫了一下，“...别太相信你看到的'幻觉'。“
说完，他就消失了，留下我一人坐在晨光中，思绪万千。
我起身去浴室洗脸，想清醒一下。拧开水龙头，流出的却是暗红色的液体——和小玲出现时一样。我猛地关上，但已经有一滴溅到了镜子上，缓缓滑落，像一滴血泪。
镜子里的我突然诡异地笑了，嘴唇蠕动，无声地说着什么。我凑近看，发现口型像是在重复两个字：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