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流血的政变

元寿二年春,也就是公元前一年,王莽回到长安已经一年了。从他离开京师到现在,差不多五年时间,朝廷的风云变幻也让他目不暇接。

先说外戚,建平二年(公元前5年)六月,丁太后死了;元寿元年(公元前2年)正月,傅太后也死了。这下,外戚之间的权力主心骨全没了。

特别是傅太后,她一手掌控着孙子哀帝,直接影响了朝政,可惜她仅凭一时威势,注定难长久。她自己妄图与王政君“齐尊显贵”,多次要求自己封个尊号,还动不动就以丞相和御史大夫的名义训话,把“帝太太后”改成“皇太太后”,想让自己显得更有面子。可这结果只让她孤立无援。

宫廷内,她左右逢源,暗中拉拢赵皇后(飞燕),但又压制玉太后(政君);甚至诬陷汉元帝时期的冯太后,让这位竞争对手死无全尸。她的性格小气暴躁,能做什么大事呢?

至于荣登大司马的丁明一派辅政集团,看似威风八面,实际上人心早已散了。外戚之间的权力斗争,忙得不可开交,却也没什么实质性的社会基础。

在朝臣之间,哀帝为了安置丁、傅家族,破坏了王莽曾经搭建的儒生班子。几年内,所有高官像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更是混乱不堪。赵钦、赵诉、丁明、傅晏等外戚高官,任意被免职,丞相朱博甚至被逼自杀。

还有那些原本能担任重任的大臣,傅喜、孔光、彭宣、何武等,不是被贬了,就是被杀了,整个朝廷一片混乱。而哀帝所信任的那些“宠臣”,如赵昌、董贤、息夫躬,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才能,只有一身的拍马屁本事。

到了哀帝后期,他虽然在儒生的压力下调整了辅政班子,但依旧没有改变什么,反而让董贤更得宠,几乎掌控了三公之位,权力一度集中到董氏一族手中。

民众这边呢,朝廷争权夺利,百姓的苦难无人理会。贵族豪门却趁机横行霸道,奴婢成群,土地无限扩张,贫民更加痛苦。农民们除了交租,还得交更多苛刻的税,日子越来越艰难,饿死的情况屡见不鲜。

哀帝建平四年,关东的百姓就像惊弓之鸟,四处流亡,手持麻秆或者禾秆,一路狂奔,穿越26个郡国,到长安附近的街巷中聚集,歌舞祈祷西王母,狂热的民众甚至拿火把砸向屋顶,号哭震天。这场乱象一度蔓延开来,直至长安附近的武帝陵寝也被流民放火焚烧。

就在民心涣散、国家动荡之际,儒生们上书劝谏,鲍宣更是毫不客气地指出:“民众苦难,天灾人祸不断,县官贪婪,豪强横行,农民苦不堪言。”他痛斥朝廷的不作为,可哀帝完全置之不理,甚至对鲍宣下令加以惩罚。

哀帝对此不闻不问,继续沉迷在自己荒唐的生活里。然而,儒生们已是绝望,部分人开始信奉起“五德始终”的学说,认为汉朝的命运已经走到了尽头,甚至有传言称“汉运将尽”,是时候改朝换代了。

各种自然灾害、天象异常,仿佛在预示着西汉的末日。眼看事态愈加严重,哀帝在恐慌中试图挽回局面。建平二年,他听信方士夏贺良的谗言,认为需要更改年号、重新受命于天,来“延年益寿”。他急忙改年号为“太初元将”,自封为“陈圣刘太平皇帝”,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企图安抚民心,想让汉朝从危机中复苏。但这一场自我安慰的丑剧只维持了一个月,夏贺良被作为替罪羊处死。

不过,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作为皇帝的哀帝,正值青春,却沉迷于同性恋,荒淫无度。国家的重大事务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儿戏。此时的朝政,已经完全失控。

公元前3年春,建平四年三月,哀帝突然注意到董贤的貌美,瞬间对他产生了好感。那时董贤负责在殿下值勤,负责奏报时刻,哀帝一眼便看中了他的秀美容貌,立即提拔他为黄门郎。从此,董贤步步高升,渐渐得到哀帝的宠爱,成了他最亲近的人。

哀帝不仅在他面前敞开心扉,甚至会在病痛折磨时让董贤在身旁陪伴。董贤比哀帝小两岁,既美貌又会投其所好,在休假时也坚守在宫中,贴心地为哀帝服务。他和哀帝同床共眠,有时累得在他衣袖上睡着,哀帝为了不打扰他,干脆割断了衣袖。这段特殊关系也让“断袖之癖”成为后来“同性恋”的代名词。

董贤不仅自己宠贵,家人也跟着水涨船高。妻子被允许进入宫中,妹妹被封为昭仪,地位不亚于皇后。而董贤的父亲升任了卫尉,弟弟也被提拔为执金吾,连岳父都升为将作大匠。这家族从此势力庞大,堪称“父子专朝,夫妻并宠”。

但哀帝还不满足,于是他为董贤封了高安侯,赐食邑两千户。董贤年仅二十二岁,从开始宠幸他到如今的权力巅峰,时间不过三年。

在朝廷的盛宴上,哀帝甚至打算效仿尧禅舜,把皇帝的宝座禅让给董贤。如此一来,董贤不仅贵不可言,权力几乎与皇帝相当,甚至让与他并列的三公孔光等人都不得不对他低声下气,态度恭谨。

这种局面引发了许多儒生的不满,觉得董贤不过是一个貌美的男子,凭什么享如此高位?他们认为这既违背祖制,也亵渎儒教。

其实,哀帝的举动并非单纯出于宠爱董贤。他正面临外戚的重重压迫,想摆脱傅家、丁家、赵家和王家的制衡,而董贤,作为一个与外戚毫无关系的人,恰好能成为他打破困局的工具。因此,哀帝才破格提升董贤,借此削弱外戚的影响力。

然而,董贤虽然得宠,却也因其不懂朝政、不善于应对大权的复杂局面,成为了朝臣们口中的“傀儡”。政权内部的矛盾也随之加剧,外戚和朝臣之间的斗争愈发尖锐。董贤的过度宠幸,招致了儒生和朝臣的愤怒,他们纷纷上书劝谏。

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王莽悄然站了出来。看似闭门不言,但王莽心里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局势风云变幻,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元寿二年(公元前1年)六月,年仅二十五岁的哀帝因病去世。王太后急忙召集大司马董贤来安排丧事,可董贤这时显得慌乱不堪,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王太后见状,便决定派王莽来辅佐董贤处理一切。于是,王莽很快被召进宫里,掌控了大权。没有一滴血流,政变就这样开始了。

王莽到宫后,立即开始行动。根据王太后的命令,他先是弹劾了董贤,指责他在哀帝病重时没有亲自派医送药,还把董贤给赶出了宫殿。年仅二十三岁的董贤完全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风波,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他慌乱无措,最后选择和妻子一起自杀。

王莽怀疑董贤是假死,命令挖坟验尸,想要确认其是否诈死,最后又将其埋在狱中。

王太后当即立断,诏令全体公卿推选适合担任大司马的人。王莽迅速趁机上位,宣告自己接管大司马职位,顺利重返政坛。王莽这一手,既得到了朝臣的支持,又靠着自己的威望稳步上升。

这场“无血政变”也让王莽的东山再起成为了必然。时局推动了他重掌大权,朝中上下几乎全体推选他为大司马,恢复了朝廷的秩序。而王莽这场的升迁,也成为了他人生当中的一个转折点。

从哀帝突然去世,到王莽重回大司马之位,仅仅三天时间,政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偶然的事件,蕴含着深刻的必然趋势;其中至少有三个关键因素。

首先,王太后稳固的“皇后”地位不可动摇,再加上她展现出的“铁腕”决断,赢得了民心。建平元年(公元前6年)正月,当傅家与丁家争权斗法时,王太后挺身而出,诏令外戚王氏田地不再享有特权,赋税全都用于帮助贫民,这一举动无疑为她赢得了民心,树立了威信。

其次,王莽展现了极高的应变能力和胆略,果断出手,令敌人措手不及。说他是“孤注一掷”的侥幸恐怕不公平,毕竟他在这几年的政治风云中,已经为这一刻做好了准备。早在丁傅夺权之时,王莽就选择了隐退,这个“激流勇退”的形象,赢得了民众的同情,也让他在之后的政坛中声势更盛。

最后,丁、傅以及董贤等人的一系列胡作非为,给自己树立了无数敌人。就在政局发生剧变时,他们无人可依,背后支持力量早已瓦解。在权势迷失的情况下,他们未能预测到政治风云的突变,结果轻易丧失了所有权力。

回过头来,王莽对这段历史有过独特的回顾。他后来曾回忆道:“臣以元寿二年六月戊午仓卒之夜,带领新都的力量进入未央宫;庚申那天,拜为大司马,充任三公之位。”

王政君在《九锡策》中也追溯道:“那夜匆忙,国家无继承人,奸臣充斥朝廷,局势极为危险。我唯有定国之策,就是依靠公引入朝廷,立即罢免高安侯董贤。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公果断出手,稳定了局势。”

回顾这段历史,事实显而易见。那时的朝廷政局混乱,宫中没有继承人,而位高权重的董贤掌控大权。再加上傅家女儿,也就是哀帝皇后的支持,如果董贤伪造遗诏,首先清除掉他们的敌人,迅速召回依附的势力,再另立刘氏皇族中的旁系亲属为帝,并非难事。

但从各方势力的角度看,若王莽不出手,丁、傅、赵及董贤等人的势力未必能在短短一刻内做出应变。

丁、傅无能,赵家平庸,董贤更是权臣中一个弄臣,与王莽的政治手腕和声望差距悬殊。相较之下,只有王政君和王莽姑侄,凭借丰富的政治经验,才能在风云突变的时刻稳住局势。

封建专制体制本身决定了权力再分配的本质——如果没有王太后的支持,王莽就无法崛起;而没有王莽的及时介入,政局也难以平稳。从当时的整体局势来看,王莽稳住政权的作用,绝对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