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伏击一波?(二合一)
- 晋贼,从兰亭开始君临天下
- 玖玖柒柒扒扒
- 5251字
- 2025-06-21 21:21:01
蠡台城,城西,紧邻校场的一片空地被划为营区,里面锤砧交击的叮当声昼夜不息,火星飞溅。
冬十月的寒风在其外只是打了个旋,便立即被其中扑出的热浪轻松剿灭。
此地乃是随军匠营所在,张黑李彝带着十几个从丹徒跟来的老匠户和一批新收的梁国本地匠人,在此支起了炉灶。
匠人们赤裸的上身筋肉虬结,汗珠在焦黄黝黑的皮肤上滚动,一下一下抡动大锤,狠狠砸在一块烧红的铁砧上,每一次落下,都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震得脚下积雪簌簌滑落。
“张铁头!老子的甲修好了没?!”
一个洪钟般的声音穿透嘈杂,直直传入热火朝天的铁匠铺中。
张黑头也不抬,闷声道:
“急个鸟!你那甲烂得跟渔网似的,胸口那么大个凹坑,能给你敲回来就不错了。”
他停下锤,用火钳夹起那块正在成型的甲片,对着光眯眼看了看弧度,这才转向来人——正是换了一身轻甲的马征。
马征咧嘴一笑,露出白牙,也不介意张黑的粗鲁。
“这不是要带那帮新崽子出去‘遛弯’么,没这身铁壳子,心里不踏实。”
他口中的“遛弯”,便是王凝之定下的练兵铁律——十人一队的“督战刀”,配以百人一营的降卒新兵,组成混编队伍,出城清剿周边流窜的匪寇与姚襄溃兵。
督战刀皆是丹徒老卒,心硬手黑,职责明确:既是指挥,亦是监斩。凡降卒临阵退缩、违抗军令者,立斩阵前。
每一次并肩作战,每一次浴血求生,都在无形中淬炼着新旧士卒之间的信任与羁绊。
活下来的降卒,在短短月余时间,便已经融入王凝之的体系。
“喏,给你!”
张黑从一旁堆积如山的待修甲胄中扯出一件,哐当一声扔到马征脚前。胸甲中央那处被长矛刺出的、触目惊心的巨大凹陷已然被强行敲平,虽然留下了难看的皱褶和锤印,但防护力已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铁料不够,你那甲叶太厚,缺口只能用次一等的精铁补了,比不上原来的百炼钢,但挡个刀箭没问题。”
马征俯身拾起,冰凉的触感传来,他用力拍了拍,发出沉闷的回响。
“谢了,张铁头!够硬实!”
“哼,”张黑抹了把汗,抓起水瓢灌了几口,“比不得县尊……主公的‘天雷’痛快。那玩意儿,才是真家伙。”
他眼中闪过一丝对未知力量的敬畏与向往。
“嘿嘿,俺可是知道,那是主公的独门本事,别人学不来的。”
马征将胸甲套上,活动了一下肩膀,
“这趟出去,要是能再摸几个流寇的老窝,看能不能给你弄点好铁料回来。”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斥候滚鞍下马,顾不得满身泥雪,冲着马征和张黑方向急吼。
“马统领!将军急令!中军议事!所有人即刻到!”
马征脸色一凛,与张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刚刚结束一轮“遛弯”,还未来得及卸甲,便有中军急召,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走了!”
马征丢下一句话,抓起头盔,翻身上马,朝着梁国内史官署方向疾驰而去。
张黑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低骂道:
“他娘的,又要见血了。”
手下的大锤,却砸得更加沉重有力。
……
……
内史官署临时充作的中军大帐内,气氛肃杀得如同冰封。
炭盆烧得通红,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主位之上,王凝之一身崭新的绛紫官服,面色沉静如水,唯有指尖无意识地在案几上一卷摊开的帛书上轻轻敲击。
两侧肃立着几乎蠡台所有核心将领:赵晨,阿山,牛七,刘礼,以及新降不久、被王凝之留在身边参赞军务的权翼和几个姚襄旧部。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凝重,目光聚焦在王凝之手下的那卷帛书上——那是刚刚由寿春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殷浩钧令。
一身甲胄都未来的及卸下的马征推开大帐,看着帐内的阵仗,暗自咽了口口水,默默走到赵晨身后站定。
“都到齐了。”王凝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炭火的噼啪声,“寿春军令。”
他拿起帛书,并未宣读,而是直接递给了下首的权翼。
“权参军,念与诸位将军听。”
权翼深吸一口气,接过帛书,展开。他的声音平缓,却字字如锤,砸在众人心头:
“扬州刺史、中军将军殷浩令:梁国内史王凝之,接令即日,率本部精锐,并整合蠡台可用之兵,出崤函古道,直取弘农。伺机叩关,威逼长安。关中逆首苻健新丧,伪秦内乱,豪强并起,此天赐良机。当以雷霆之势,犁庭扫穴,光复旧都,不得有误!违令者,军法从事!”
帛书念罢,帐内落针可闻。
死寂仅仅持续了一息。
“直取弘农?威逼长安?!”
赵晨第一个炸了,作为帐内少有的读过几年兵书的人,他在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了这份军令的荒谬。他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因愤怒而拔高,
“殷中军这是要我们死!蠡台新定,降卒未稳,粮秣转运艰难。我部精锐经谯城血战,减员不少,亟需休整补充。此时远征千里,出崤函古道去捅伪秦的心窝子?关中再乱,潼关天险犹在。苻雄、苻菁那些苻家虎狼是吃素的吗?这是让我们去送死!”
牛七鼻尖轻哼了一声,藏在阴影下的身躯散发着几分冷意,嗓音嘶哑如同恶鬼。
“打弘农?崤函古道狭长险峻,易守难攻。沿途城寨再破旧,也需一个个啃下来。我们这点兵力,还没摸到弘农城边,怕就被耗光了。粮道一旦被断,全军覆没!提出此策之人,该杀!”
话语里的愤怒和杀意毫不掩饰。
刘礼眉头紧锁,快速盘算着。
“粮草!粮草是大问题!从蠡台经崤函古道至弘农,路途遥远险峻,沿途郡县残破,根本无力补给大军。若仅凭我部携带和蠡台存粮转运,支撑小股精锐奇袭尚可,若大军行动,补给规模将十分庞大,我们手上现有的民夫车马根本不够。若弘农久攻不下,或潼关援军速至,后果不堪设想。”
帐内顿时嘈杂一片,将领们你一言我一语,无不痛陈此令的荒谬与凶险。
未战先言败。
王凝之看着帐中嘈杂的“失败主义将领”们,心中并未丝毫恼怒,反倒是有些欣慰。
这些人中基本都是跟着自己从会稽走到梁国的,他们这一路行来,可谓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以少胜多更是家常便饭,此时这些人还没有被接连的胜利冲昏头脑,还能看出此战凶险,实为不易。
王凝之目光微转,落在了权翼身上。
权翼拿着帛书的手微微颤抖,脸色苍白。他降晋不久,深知此举不仅是对王凝之部曲的绝杀令,更是将他这些降将架在火上烤——败了,他们首当其冲;即便侥幸,也恐成弃子。
在一片激烈反对的声浪中,权翼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对着王凝之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悲怆与恳切。
“主公,此令断不可行!请听属下一言!”
王凝之的语气平静无波。
“权参军请讲。”
权翼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条理却异常清晰,直指要害。
“其一,孤军深入,自陷死地!崤函古道号称‘车不方轨,马不并辔’,数百里险道,处处可设伏。我部兵力有限,前有坚城弘农,侧有强敌苻菁驻扎上洛,后路漫长脆弱。一旦弘农战事胶着,苻菁引上洛之兵截我归路,或苻雄从潼关内回师夹击,我军插翅难飞!”
“其二,根基未稳,倾巢而出乃取祸之道!蠡台新附,人心未附,权翼等降众虽感内史恩义,然若主公亲率主力远赴险地,蠡台空虚。既有流寇姚襄溃兵觊觎,还有…有宵小之辈……”
说到此处,他隐晦地看了一眼北方,或者说,正是兖州的方向。
“宵小之辈乘虚而入,则蠡台必失。主公浴血所得之根基,顷刻化为乌有!届时,进无所得,退无所归!”
“其三,时机未至,空耗精锐!伪秦虽传苻健新丧,然其弟苻雄,其侄苻菁亦乃当世名将。并州张平等辈,名为朝廷驱使,实则拥兵自重,怕是要作壁上观,难撼大局。伪秦主力确在关内四处平叛,然潼关雄峙,急切难下。主公此去,即便能破弘农,叩关又有何益?不过顿兵坚城之下,徒耗我百战精锐!待苻氏兄弟腾出手来,内外夹击,我军危矣!”
“其四,此令恐非善谋,或藏祸心!主公……请恕属下直言!主公自丹徒崛起,诛豪强,练兵甲,复谯城,平蠡台,锋芒毕露,威震豫州。殷中军虽倚重主公立功,然此令不察实际,强驱虎兕于险境,焉知不是……飞鸟尽,良弓藏?”
最后一句,他压得极低,却如惊雷炸响在众人心头。
帐内瞬间死寂一片。
权翼的剖析,字字如刀,将殷浩这道看似进取、实则致命的军令剥得鲜血淋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王凝之,等待他的决断。
是抗命?还是赴死?
王凝之曲指轻敲扶椅,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响,与帐内众人沉闷的心跳声混作一团。
所有人都等着这位年轻主公的决定。
说实话,王凝之看到这份帛书时的第一时间,便已经将殷浩骂了个狗血淋头。
若他手下有个万把人,若他有一个氏族不遗余力的支持,若他孑然一身并无牵挂,他还真想去山桑伏击一波殷浩。
可惜他不是姚襄。
他沉默着,目光再次落回案上的帛书。
权翼所言,句句在理,正是他心中反复权衡的凶险。然而,他心中的那点“先知”,却让他看到了更深一层——或者说,看到了一个稍纵即逝、或许此生仅有的窗口。
“打。”
一个字从年轻的主将口中轻轻蹦出,在帐中每个人的心中都砸出一片惊天巨浪。
权翼急步出列。
“主公——”
“权参军所言,皆老成谋国之言。”王凝之开口打断权翼,声音低沉而坚定,“其险,其危,凝之岂能不知?”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关中平原。
“然,权参军可知,为何我明知是险局,却仍要行此险招?”
“其一,时不我待!伪秦苻健,其实未死。”
王凝之语出惊人,帐内一片倒吸冷气之声。他当然不能说消息来自“先知”,只能模糊其辞,
“此乃我耗费重金,自关中流民中购得绝密消息。苻健诈死,实为引蛇出洞,欲一举铲除张遇等内患!此消息瞒得极紧,殷中军恐亦未知。待其内患一平,整合关中,以其氐人精骑之锐,必成北伐心腹大患。届时再图关中,难如登天!”
“其二,城防空虚,千载难逢!正因苻健诈死,伪秦主力尽在潼关之内忙于‘平叛’与设局,崤函古道外之大阳、陕县、弘农、湖县、等重镇,兵力空虚至极。苻健名为据长安,实则困守孤城,号令不出百里。
沿途城寨,自八王之乱起,历经刘汉、后赵、冉魏及如今伪秦,战火频仍,城垣倾颓,守备废弛,几如虚设!当年苻健入关中,一路势如破竹,正因如此!一年时间,伪秦内忧外患,何曾有余力修缮加固关外城防?”
“其三,苻菁鞭长莫及!关外仅有苻菁屯兵上洛,确为劲敌。然武关外还有桓荆州虎视眈眈,他如何敢轻易来援?
况上洛在崤函古道之南,与我进军路线相隔大河、群山。其若得讯来援,需先渡河,再绕行数百里崎岖山路,非数日可达!我军若行动迅疾,在其援军赶到之前,以快兵之势,连破数城,兵临潼关之下,打乱伪秦部署,足矣!”
“其四,唯有奇袭,方能破局!殷中军此令,看似鲁莽荒谬,却歪打正着,点中了伪秦此刻最致命的命门——关外城防空虚,内部权力交接未稳。
若按部就班,待蠡台稳固,降卒归心,伪秦也早已缓过气来,坚城高垒,何来战机?此乃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策。险,则险矣;成,则震动天下,一举打通北伐锁钥!”
“其五,我等并非孤军,实有外援。僭秦不修仁德,初入关中,便闹得民怨四起,关中民心依旧在我大晋,我等若速通崤函,即刻扣关,必能使天下响应,关中豪强百姓,必毁家纾难来投王师。”
王凝之转过身,目光灼灼地扫过帐中诸将,最后停在权翼脸上,语气斩钉截铁:
“故此,此令,必行!非为殷中军,非为虚名,实为北伐大业,为子孙后代不复衣冠南渡之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权翼被王凝之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与那番对关中局势精准到可怕的剖析所震撼。
王凝之已将所有的风险与可能的收益都摆在了明处,而且对敌方态势的了解,竟远超他这个曾在北地多年之人。
那“苻健未死”的消息,更是石破天惊。
但是他依旧不能任由王凝之兵行险招。
“关外重镇固然空虚,固然残损,但依旧是城!主公要如何在旬月内既行军百里,又连破数城?”
王凝之看向权翼,却只是说道:
“我还有手段未用,到时候权参军就知道了。”
“若主公倾巢而出,这梁国又该如何?”
“不如何。”王凝之眉头一挑,目光扫过权翼抬着的双眸,“权参军,你我都心知肚明,我这梁国内史的职务,看似风光,不过是烈火烹油。我太年轻,根本就坐不稳这一郡太守的职务。就是此时是非常之时,才无人言说,若是北伐事毕,我怕是第一时间就要滚蛋。待我走后,这梁国又与我何干?”
“主公又如何说动桓荆州想助?”
王凝之自信道:
“我家表弟郗嘉宾为桓荆州心腹,若有他相助,桓荆州一心北伐,此事易也。”
权翼看着王凝之仿佛能洞察万事的眼神,最终也只能长叹一声,低下头道:
“既主公决心已定,属下唯有竭尽驽钝,效死以报!”
赵晨、阿山等人脸上的激愤也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凝重。
他们跟随王凝之已久,深知这位年轻主君从不打无把握之仗,其判断之精准,往往匪夷所思。
谯城的惊天一搏,便是明证。
“好!”
王凝之见众人再无异议,沉声下令,语速快如疾风:
“招梁国所有郡兵,随我军一同出征。”
“刘礼!即刻清点蠡台所有可用粮秣、驮马,按十五日份,优先配给精锐战兵!”
“赵晨!命你精选轻骑三百,一人双马,今夜子时前整备完毕,充作前哨斥候与先锋,由你亲领!”
“牛七!立即放出所有斥候,细作,不惜一切代价,摸清崤函古道沿途至弘农城下,每一处隘口、城寨的守军兵力、布防详情!尤其是弘农城。我要知道它哪段城墙最矮,哪个城门最破!”
“权翼!你坐镇后军,总揽粮秣转运、情报汇总与城防!”
“我亲自再写一封密信,送往荆州,若有桓荆州相助,请其屯兵五关之外,则潼关为孤城矣。”
一连串的命令如疾风骤雨般下达,目标明确:
快兵奇袭!
“各部依令,即刻准备,明日五更造饭,天明开拔!”
王凝之最后环视众人,声音冰冷如铁,
“此战,唯快不破!有进无退!”
“诺!”
帐中诸将轰然应命,肃杀之气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