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啪啪啪!

金丝楠木雕花软榻上,王凝之枕着玄色锦缎靠枕,任由阿蘅指尖在他酸胀的肩背上游走。

王凝之手指则摩挲着一沓厚实的桑皮纸名册。墨色字迹在烛光下泛着微光,密密麻麻记满了近两日领粟百姓的姓名乡贯。

“郎君连日放粮,原是为了这些簿册?”

阿蘅指尖微顿,轻轻抚过榻上男子健硕的身躯。她一袭碧绿襦裙在王凝之身边绽开,乌发松松挽了个髻,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在跳跃的烛火下染上暖红。

“当然。”

王凝之将名册按序叠好,用镇纸压妥。

“这上面的每一个名字,可都是千金不易的珍宝。”

这两日王凝之放粮,当然不只是因为可怜流民。

他指尖叩了叩案几,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东晋户籍隐匿成风,丹徒又是流民渊薮,往届县令皆无对此毫无作为,县寺那本蒙尘数十年的户籍造册,如何能作数?”

王凝之想要在丹徒扎根,了解当地的人口可是重中之重。

但是时间紧迫,殷浩北伐在即,王凝之实在是没有足够的时间逐一排查户口,只能用这“大撒币”的办法,让众多流民隐户自己跳出来。

这样既得了民心,又摸清了人口底数,不过是耗费些粮草,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明日便是最后一日放粮,”王凝之揉了揉眉心,“前两日的风声传开,今日来的百姓怕是要挤破县寺大门。只是……”

他话锋一转,看向阿蘅,“如今从建康带来的人手实在拮据,登记造册怕是忙不过来。”

王凝之出入丹徒,现在手下仅有从建康带来的班底,可用之人相当有限。

“郎君不如找些识字的夫子过来帮忙?施粥放粮是天大的善举,又是为咱们县寺做事,那些夫子想必不会拒绝。”

阿蘅心思玲珑,立即提议道。

“这倒是个办法。”王凝之莞尔一笑,刮了刮阿蘅挺巧的琼鼻,“我家阿蘅果然聪明。”

“郎君聪颖远胜阿蘅,这般办法,郎君想必早就想到了吧?”阿蘅嗔怪地拍开他的手,耳尖微微泛红,“郎君又捉弄我?”

“天地良心。”王凝之无辜道:“这次可没有。”

阿蘅柳眉微挑,眼底含笑。

“那以前就是有喽。”

“呃……”

王凝之被噎了一下,顿时恼羞成怒。他翻转起身,一把将身娇体弱的阿蘅按在膝上,扬起大手对着那挺巧圆润的臀瓣便是一下。

“小小婢女居然敢顶撞本郎君,实在是倒反天罡,讨打。”

啪!

一声清脆的击打之声在屋中回荡,阿蘅的脸“唰”的一下通红一片。她贝齿轻咬红唇,桃花美眸中晕开一层羞恼的水雾。

“郎君,你……”

“还敢顶嘴。”

啪!

“阿蘅错了。”

“知错便好。”

啪!

“郎君你怎的还打?”

啪!

“郎君~”

啪啪啪!

……

……

哒哒哒!

卯时三刻,晨曦微露。五百部曲踏着整齐的步伐自城门下跑过,甲叶碰撞声与脚步声汇成一股沉雄的声浪,惊飞远处林间晨起的雀鸟。

“李大哥,你说郎君每日带咱们这般疯跑,有何作用?”

队列里,士卒孙博喘着粗气,压低声音朝着身旁的李彝表问道。他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胸前的征衣。

李彝表目不斜视,声线沉稳:“郎君说过,此乃强身健体之法。”

“说是这么说,但是每天这么跑下去,实在是累人。”

孙博面色发苦,嘴中嘟囔。

“强身健体有那么多法子,为何要每日跑这十里?骨头都要散架了。”

李彝的脸色并未因孙博的抱怨产生丝毫变化。

“王郎君乃天上谪仙,这么做必然有其的道理,我等只需遵令而行,岂容置喙?又没有断了你的吃食,不过是累了点,郎君自己都在队列之中,你有何可抱怨的?”

话音未落,只听队列之外赫然传来一声呵斥。

“喂,那边两个在交头接耳说些什么呐?有那么话多站出来给我也说说。”

李彝孙博二人对视一眼,立即噤声。

五百部曲绕城一圈之后,转入王氏部曲的临时军营。

王凝之擦擦额头热汗,清清嗓子,对着底下分成的十队的士卒下令道:

“一队至五队随我前往县寺协助放粮,剩下的修整半个时辰后,开始今日的训练。”

“是!”

……

……

今日的场面果然不出王凝之所料,来的人格外之多。

不止丹徒,就连附近一些其他县都有流民被吸引了过来。

巳时三刻,县寺门前早已是人山人海。流民们从四面八方涌来,黑压压的人群一直挤过朱雀桥头,喧闹声此起彼伏。

王凝之带着五队部曲赶到时,阿蘅已领着十数位寒门夫子候在一旁。

“草民见过丹徒令大人。”

见王凝之前来,那些夫子齐齐见礼。

王凝之笑道:

“丹徒令王叔平,见过诸位。诸位知道放粮的流程了吗?”

眼前这位据说是琅琊王氏的公子,此时身着戎装,腰间只系着一条简单的玉带,全然没有高门士族的倨傲。众夫子心中都是惊异,纷纷回道:

“阿蘅娘子已经知会过了,今日我等任凭丹徒令大人差遣。”

“诸位有劳了。”王凝之咧嘴一笑,拍拍手道:“事不宜迟,这便开闸放粮吧”

顷刻间,十数张榆木长案依次排开,夫子们研墨展纸,开始有条不紊地登记姓名、籍贯、职业。

王凝之则亲自坐镇中央,既要亲自造册,又要时不时起身巡视,见有争执便上前调解。

日头渐高,粟米的香气混着尘土气息弥漫在空气中,百姓们领了粮袋,千恩万谢地离去,脸上的喜悦毫无掩藏。

……

……

酉时末刻,最后一缕夕阳掠过县寺飞檐,伴随着最后一位百姓提着一袋粟米兴高采烈消失在街角,丹徒县令放粮三日的善举,终于是划上了句号。

王凝之终于长舒一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地上散落着无数空麻袋,十数辆从建康运来的牛车早已空空如也,连县寺粮仓里的陈粮也几乎倾囊而出。

不过收获也是感人的。

“郎君,这是今日的登记册。”阿蘅捧着一摞厚厚的文书走来,鬓角还沾着些许碎发。

王凝之接过一看,一阵咋舌。

丹徒县户籍上记载本县共有户六千,但是王凝之这三日统计下来,光是来领粮食的青壮男子,就已经远远超过了万余之数。

这意味着仅在县城周边,就隐匿着数倍于在册的人口!

“太好了……”王凝之喃喃自语,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有了这些人,招募千余部曲易如反掌!”

千余部曲还是王凝之保守的想法,若是不顾当地生产,按照南宋那种“三五取丁”的募兵办法……

王凝之眼中燃起熊熊烈焰。

有了手中这个名册,王凝之完全有信心,在短短数月之内,建立起一个规模庞大,部曲众多的大型庄园。

到时候王凝之就有自立门户的根本了。

若是五个月后,自己能将手下部曲能从五百增加至两千甚至更多,或许,真能扭转乾坤也说不定?

夜风拂过,吹动他的衣袂。

王凝之将册页紧紧抱在怀中,仿佛抱着整个天下的希望。

县寺门前的空地上,篝火噼啪作响,映着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将这丹徒令的野心与抱负,悄然融入沉沉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