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龟山村的老槐树在风中发出呜咽,十七具青铜尸签从树根处破土而出,在积水中拼出扭曲的归墟地脉图。槐树井泛着青铜色微光,十七具青铜棺的倒影在水面沉浮,每具棺盖中央都刻着朱砂填色的“护寒”二字,笔画间渗透着干涸的血迹——那是 1985年归墟之战后,卸岭派弟子用自己的血,在每具棺木上刻下的守护誓言。
铁牛的断角在掌心发烫,暴雨击打在他隆起的肌肉上,凝成的水珠顺着共工纹身滑落,在胸口汇集成小小的归墟图案。他盯着二十步外的血祭司,对方黑袍下露出的金蟾鳞片正吸收雨水,化作万千飞刀扑面而来。
“让开!”他的暴喝惊飞槐枝上的夜鸦,断角挥出的气浪掀飞三片鳞片。当第一片飞刀擦过他的小臂,皮肤下的共工纹身突然亮起,伤口渗出的鲜血竟逆流向断角,在角尖凝成细小的青铜色血珠——那是父亲铁大壮的血液在呼应归墟地脉。
为首的血祭司发出桀桀怪笑,手中骨笛刻满祖巫图腾:“载体血脉果然纯正,难怪主子二十三年来从未放弃追杀。”骨笛尖啸着卷起三具水傀,它们的背鳍已长出青铜鳞片,指甲与铁牛的断角一模一样。
铁牛的瞳孔骤缩。这些水傀的攻击招式,分明是父亲教他的“共工三式”:第一式“护头”挥拳带起的风啸,第二式“护心”格挡的角度,甚至连收招时的步法,都与铁大壮的战斗录像分毫不差。他突然想起陈瞎子的话:“你爹的断角术,全刻在归墟的地脉里。”
“寒弟……”他的低语混着雨水,断角本能地划出“护”字。当断角与水傀的鳞片相撞,竟发出青铜相击的清越鸣响,溅起的黑血落在青石板上,腐蚀出“护寒”二字的浅痕——那是二十三年前,父亲用断角在槐树下刻下的第一个字。
左肩突然被骨笛划伤,铁牛踉跄着跪倒,断角砸在地上,溅起的泥点里混着半片槐叶。记忆如潮水涌来,将他拽回六岁那年的雨夜:
陈瞎子的盲杖敲在青石板上,发出“当啷”声响:“铁蛋,握断角要像捧着初生的婴孩——对,手腕再稳些。”老人枯槁的手掌包裹住他稚嫩的拳头,在地上划出歪扭的“护”字,食指第二节的断口处,朱砂正渗入他的掌心。
“陈老,他才六岁。”周明的警号在台灯下泛着微光,搪瓷碗里的镇魂散腾起热气,“大壮哥的断角太重了。”
陈瞎子的艾草味混着雨水飘来:“归墟的水鬼可不管他几岁。”断角在青石板上刻下最后一笔,血珠从老人的断指滴落,与铁牛掌心的血混在一起,在“护”字右下角形成小小的共工图腾。
现实中的雨水冲刷着伤口,铁牛发现断角上的“护”字浅痕,竟与记忆中陈瞎子刻的完全一致。更令他心惊的是,青石板下隐约露出半截尸签,签头“王大壮”三字已被雨水冲淡,底下“护寒”二字却愈发清晰——那是父亲的尸签,二十三年来一直埋在他练拳的槐树下。
“铁牛哥!右边!”纸芽的尖叫穿透雨幕。她跪在井沿,十七张符纸在掌心排成扇形,每张都写着龟山村村民的姓名。当血祭司的骨笛刺向铁牛后心,她咬破舌尖,血珠滴在“王大壮”的符纸上,十七个纸人突然膨胀至真人大小,展开双臂挡在他身前。
为首的纸人“王大壮”胸口的姓名签应声破碎,露出内里用朱砂写的“1985.8.15”——铁大壮用断角为林寒挡下致命一击的日子。纸人的指尖凝出青铜断角虚影,正是铁大壮断裂的左翼第三纹,这招“残魂借体术”,是纸芽偷学江老九的《走阴密卷》,用父亲的尸签碎片,召回了一丝残魂。
“护好寒哥儿……”纸人发出的声音,竟与铁牛记忆中父亲的嗓音一模一样。血祭司的骨笛刺在纸人胸口,符纸发出蜂鸣,显形出铁大壮的战斗虚影:他穿着卸岭派旧制服,左胸绣着小小的红绳图案,正是林寒腕间红绳的雏形。
纸芽的指尖被符纸灼痛,却咬牙将三张“替命符”拍在井沿。她看见“王大壮”纸人的轮廓逐渐透明,却在消失前,将一张纸条塞进铁牛掌心——纸条上是父亲的字迹:“铁蛋,红绳弟弟怕黑,睡觉要抱着断角碎渣。”
江老九始终背对井眼,钓竿红绳垂入水中,绳尾的铜铃随井水波动轻响。他的斗笠压得极低,却遮不住后颈与铁大壮相同的共工纹身——那是 1985年归墟战后,两人在祭坛前用鲜血共刻的护寒印记。
“纸芽,把大壮哥的尸签沉到井眼第三层。”他的声音轻得像雨水,钓竿突然绷直,红绳在水中划出复杂的符阵。十七具青铜棺的倒影应声震动,棺盖缝隙渗出金光,将血祭司的黑血灼烧成白烟。
血祭司这才发现,自己的骨笛不知何时缠满了槐树根须——每根须根都刻着“护寒”二字,正是铁大壮当年用断角刻在槐树上的镇魂咒。他们的祖巫血液接触须根的瞬间,竟开始逆流,顺着红绳流向井眼,每一滴血都在槐树皮上显形出卸岭弟子的名字。
江老九的钓竿尾端,系着半片断角碎渣——那是铁大壮留给襁褓中铁牛的。当血祭司的骨笛音波袭来,碎渣发出清越鸣响,与井水中的青铜棺形成共振,显形出 1985年的场景:铁大壮浑身是血,将断角塞进铁牛襁褓,转身前对江老九说:“老九,铁蛋的哭声,比红绳小子的还响。”
铁牛的断角即将被血祭司碾碎时,铁开山的骨甲龙吟撕裂雨幕。魁首踏碎青石板而来,十七片骨甲碎片在他身后拼成卸岭战旗,每片甲片都映着铁牛儿时的模样——那是魁首二十三年来,偷偷刻在骨甲内侧的护寒图。
“滚。”他抬手轻挥,最近的血祭司突然定在原地,骨笛“当啷”落地。甲片缝隙间露出的皮肤,布满与铁大壮相同的战斗疤痕,其中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是 1985年替襁褓中的铁牛挡下的祖巫角痕。
血祭司们这才想起,卸岭派魁首的骨甲,从来不是防御的盾,而是地脉的刑具。铁开山踏前半步,骨甲碎片自动修复铁牛的断角缺口,却在接触时发出悲鸣——那是铁大壮的断角残片,在向兄弟的骨甲诉说二十三年的守望。
“铁叔……”铁牛望着魁首腰间的铁皮盒,里面装着父亲的旧物:半块烤红薯干、缝着红绳的肚兜、刻着“铁蛋”的木牌。这些物件,他在陈瞎子的小屋见过无数次,却直到此刻才明白,铁开山二十三年来,从未真正离开过他。
铁开山望向井眼,看见江老九的红绳、纸芽的符纸、铁牛的断角,已在井心组成完整的护寒阵。他突然甩出卸岭刀,刀鞘上“铁大壮”三字爆发出强光,刀刃却始终未出鞘——真正的杀招,是骨甲碎片组成的十七道地脉锁链。
“地脉,听令!”魁首的声音混着骨甲龙吟,震落槐树上的残叶。十七名血祭司突然被锁链拽向井眼,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祖巫血液正被井水净化成普通的血水,而井水中,倒映着十七个卸岭弟子的笑脸——那是他们当年杀害的、用命守护铁牛的替死鬼。
铁牛的断角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十七具青铜棺的倒影应声升起,棺盖同时翻开,露出内里的共工断角虚影。每具棺木内侧,都刻着卸岭弟子的生辰八字,其中铁大壮的生辰,与铁牛的断角缺口完全吻合——原来每具棺木,都是用他们的骨头祭炼的地脉锚点。
“护寒……归位。”铁开山的声音发颤,骨甲出现细密的裂痕。他指向井眼,那里的“护寒”血誓正在吸收血祭司的血,显形出最后一行字:“铁蛋,你的断角,是归墟的秤。”
铁牛发现江老九的钓竿尾端,缠着与陈瞎子相同的红绳,绳结处藏着半枚摸金符——那是 1985年,陈瞎子碎符时留给江老九的,专门用来镇压血祭司的骨笛。
纸芽在井沿发现半片药渣,形状与铁牛后颈的朱砂胎记一致。她突然想起,周明每次熬药时,都会对着药碗低语:“铁蛋的血,要留给归墟的镇魂碑。”铁开山的骨甲诗:铁牛捡起魁首坠落的骨甲碎片,发现背面刻着小诗:“大壮断角护寒儿,铁叔骨甲筑归墟,二十三年风雨路,槐井深处埋英魂。”字迹是铁开山的,却带着父亲的笔锋。
暴雨渐歇,槐树井的水突然清澈。铁牛望向井底,看见十七具青铜棺的棺盖内侧,分别刻着卸岭弟子的遗言:“王大壮”棺内:“铁蛋,爹的断角缺了左翼第三纹,是为了让你的血能渗进地脉——归墟的井,要靠你的血来封。”“赵老八”棺内:“魁首大哥,若我死了,就把我的骨甲碎片,嵌在铁蛋的断角缝里。”
江老九蹲在井沿,用红绳修补地脉裂痕。他后颈的“六十三”血字若隐若现——走阴人六十三岁鬼门关,而今年,正是他的本命年。纸芽偷偷将三根发丝缠在“王大壮”的符纸上,这样即使纸人碎裂,也能为铁牛保留三分父亲的气息。
铁开山靠在槐树上,看着铁牛与断角共鸣的背影,终于露出笑意。他摸向胸口的骨甲,那里除了铁大壮的名字,还多了行小字:“贤侄,叔的骨,随你断。”
夕阳穿透雨幕,在槐树下投下三重影子:铁牛握着断角,腕间红绳的倒影与断角缺口重合,终于明白“红绳弟弟”是他刻在骨血里的使命;铁开山骨甲碎片散落在脚边,每片都映着铁大壮的笑脸,他知道,卸岭派的护寒誓言,已从自己的骨甲,融入了铁牛的断角;江老九钓竿红绳垂入井眼,绳尾铜铃发出三声短响——那是铁大壮的口哨暗号,也是归墟地脉,对三代卸岭人的无声致敬。
井底,十七道血祭司的黑影被地脉吞噬,却在消失前,每道黑影都向铁牛的方向鞠躬——那是归墟地脉,对卸岭派三代人用骨血铸就的“护寒”誓言,行了一个迟到二十三年的、属于地脉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