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海晏河清

十数骑兵在林中展开,轮番冲阵。司徒顷脚下踏定,步不离原,反以林木为掩,长刀封走截拦。马蹄声声破风而至,他或闪或斫,刀光沉稳,取马不取人,一次次将冲势破于半道。

第一刻钟,已有五人毙命马下。

第二刻钟,司徒顷已然气喘,手臂微颤,衣衫上血迹斑斑,不知是敌是己。刀口卷了刃,虎口崩裂,鲜血滴在叶上,斑斑点点。

第三刻钟,剩余骑兵也知此人难缠,不敢再贸然冲刺,只远远游走,伺机围攻。但司徒顷已无余力追击,只能靠树干借力喘息,一身气血翻涌如浪。

日头渐高,山林闷热,汗水与血水混淌入眼。司徒顷已无数次咬紧牙关,仅靠意志支撑。他知道,此处再败,唐晴若被擒,账本落入贼手,一切皆休。

而此刻,敌军尚余七人。

对面把总勒马而立,眯眼看着司徒顷摇晃着站在原地,一身血污,刀势低垂,已无方才凛然杀意。他咬牙低语一句:“真是个狠人……”

司徒顷将刀反插地面,扶刀而立,胸口剧烈起伏,却仍挺直腰背。他不知还能站多久,只知后方林间,是唐晴逃走的方向,是希望的去路。

风起林动,落叶纷飞,血腥与汗臭充斥鼻息。他望着前方残余士卒,眼神沉静,唇角却冷然勾起一线讥讽:

“还来吗?”

此刻的把总其实早已可以下令绕开司徒顷,追击那携账本逃遁的小丫头。但他却死死盯着司徒顷,仿佛中了邪一般,那份执念犹如毒蛇缠身——非要亲手将这拦路之人碎尸万段,方肯罢休。

“都是废物!”他猛地将一名欲上前的士卒推倒在地,怒骂道,“让开!我自己来!”

他翻身下马,抽刀在手,杀气如潮,踏着遍地血泥缓缓逼近。

而司徒顷已油尽灯枯,站立不稳,只得一膝跪地,长刀拄地支撑身躯,气息如破风箱般紊乱。他抬头望着那满面狰狞的把总,嘴角泛起一丝带血的冷笑:

“你……可知我是谁?”

“我管你是个什么东西!”把总怒吼,提刀便上。

司徒顷一声冷哼:“应天府锦衣卫千户,司徒顷。你等草菅人命,欺压百姓,勾结外夷、行私役——如今,还不知悔改?”

“锦衣卫?哈哈哈哈……”把总一愣,继而狂笑,“那又如何?都说是盗匪,哪来的罪?你要死在这儿,再大的千户,也不过是一堆烂肉!”

话音未落,他已扑身而上,钢刀直取司徒顷头颅。

司徒顷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拖刀而起,与之硬撼一招。钢刀交鸣,火星四溅。他趁势闪身,划过一记横斩,力道却已衰竭,竟被对方反手一记重斩砍入腹侧。

鲜血飞溅,司徒顷仰面倒地,眼中神色却依旧不屈。

把总抬手便要补刀,一刀封喉!

而就在那刃光高举,杀气已决之际——

“锵!”

一支黑羽劲箭破空而来,正中刀身。

长刀应声而飞,直插入一旁树干,发出刺耳颤鸣。

把总一愣,回头望去,只见远处林梢之上,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正收弓而立,披着晨光,满目冷峻,杀气未退。那人双臂如铁,眼神如霜,手中长弓尚未放下,箭弦微颤,余威犹在。

是周正。

他身着与把总一样的军服甲胄,毫无违和地站在林边,如同幽影突现。

把总目光一凝,眯眼看向来人:“来者何人?”

回应他的,却是一声沉沉有力的吼声:

“海晏河清!”

那是口令。

随着周正的声音落下,他身后林中竟接连跃出十余名士卒,皆披甲持刃,悄无声息间已将把总所部包围。众人齐声高呼:“海晏河清!”

回音震荡林间,士气如潮涌动。

把总脸色剧变,眼中显出一丝惊惧,想要回身指挥,却已然为时已晚。

张辅领着人从侧后方绕出,踏步如风,眼神凌厉,一言未发便已冲入混战。

而此时,倒在地上的司徒顷微微睁眼,见张辅现身,唇角浮起一丝疲惫的笑意,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喃喃一声:“来得倒是及时……”

话音未落,人已昏迷过去,长刀斜落在地,血迹顺着甲片蜿蜒而下,染红了山野薄雾中的土壤。

“杀!”肃杀之声在林间此起彼伏,喊杀震天。

张辅飞奔至司徒顷身边,蹲身探查,指尖按住脉搏,又俯身感了感鼻息,才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没死。”

他起身,眼中寒光逼人,死死盯着那仍未倒下的把总,沉声质问:“为何伤人?”

把总浑身血迹,仍昂首大喝:“为何伤人?我倒要问你们,为何来此!你们是要造反吗?”

张辅面无表情:“多言无益。”

他倏然欺身而上,对方怒吼着长刀劈落,张辅脚下一错,身影一晃,轻若游龙,便已避开锋芒。右手如勾,指尖暗扣长刀刀背,身形顺势一转,将对方力道巧妙卸开。

“怎……怎么回事?!”把总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对方贴身如影,一股劲风已然扫来。

张辅反手挥刀,一道银光掠过。

人头落地,血箭冲天。

余下残兵一见主将毙命,顿时军心崩溃,纷纷丢下兵器,被周正率兵一一擒下,束手无策。

“张百户,”周正收刀而来,拱手道,“全数控制。”

张辅点点头,收刀回鞘:“辛苦周校尉。可收编者收编,不可用者……你看着办吧。”

“明白。”周正没有多言,只抬手一挥,招呼部下开始处理战后事宜。

“那就此别过。”他说,“成都府再见。”

“成都府再见。”张辅抱拳作别。

周正率众悄然撤去,林间渐归宁静,只余张辅一人留在山林废矿之间。

他撕下士卒携带的布料与药膏,蹲身替司徒顷处理伤口,割衣为带,小心缠绕,又烧水煎药,用棉布清洗血痕。阳光正烈,树影斑驳,刀光血影方才过,余温未散。

午时将至,司徒顷终于缓缓睁眼。

他目光微滞,看见一旁正将药棉放入热水中烫洗的张辅,苦笑一声:

“你来了?”

张辅侧头一看,微笑不语,继续洗纱布:“几日不见,各有收获。”

司徒顷轻咳一声,微弱道:“我让唐晴那丫头带着账本,去找辛诚了。”

张辅闻言一愣,随即正色道:“倒是多谢大人护她周全。”

司徒顷摇了摇头:“还能动。就是力竭,躺了一会儿,好些了。”

张辅站起身,望向成都方向,沉声道:“那便启程吧。该知道的,该查的,都已八九不离十。”

张辅似是想起一事,低声问道:“詹大人如今情况如何?”

司徒顷撇了撇嘴:“那位老大人?不必操心。如今在正规军中做记事,听说日子过得潇洒得很。”

“那就不管他了。”张辅轻笑一声,“谁知道那老狐狸,又打着什么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