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缩在冰冷的混凝土里数肋骨,这是被困在桩基中的第二十三个年头。十二月寒风钻进钢筋缝隙时,我听见地表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当年那个清晨一样,带着露水蒸发的潮气。
二十三年了,每天都是这么无聊的数着我的骨头,一点点的看着他们慢慢的腐朽,我在思考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很奇怪的一个想法,脑组织早就腐化掉了,怎么还能冒出来这样的想法,忽然会觉得用脑子想想这句话是错的,没有脑子也能想问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能够出去这个混凝土的房子了,暂时就说这样的就是房子吧,很奇怪的感觉,整个世界怎么像黑白电视机一样,昏昏暗暗的,没有色彩,我想起来春天田野里那黄灿灿的菜籽花,不知道会不会也是这样的。
我就这样的浑浑噩噩的数着骨头过日子,不知道我是怎么出生的,也不知道未来去哪里,我最远也就来过这个临近的小城,忽然有一天这一切都被那一束光打破了。
手电筒的光斑刺破晨雾那刻,我的指骨不受控地颤动起来。穿粉色羽绒服的小女孩正在数道牙石,书包侧袋露出半截生肖铅笔,那是校门口文具店才有的款式。她后颈翘起的碎发被汗浸湿,在零下三度的空气里冒着白汽。
“啪嗒。“
电池耗尽的声音像极了安全绳崩断的脆响。女孩僵在原地时,我飘出地底的姿势一定很笨拙——我太激动了,那一抹粉色让我忍不住的浑身的骨头都咔咔作响,她是第一个不一样的人,
她把我认成塑料袋了。我跟着蹦跳的羊角辫拐过拆迁围挡,腐坏的肺叶突然灌进寒风。文具店卷帘门上新贴的“旺铺招租“泛着油墨味,玻璃橱窗倒映出老板惊骇的脸,这个身形已经有一些佝偻的男人,此刻正打翻了一罐英雄墨水。我也在那玻璃上看到了我现在的模样,黑乎乎的一团说不上是什么,是一团烟雾还是一坨什么,夜色是我最好的伪装,那个男人揉揉眼,暗骂一句也悻悻地去收拾自己的那一份早饭了。
“要迟到了!“女孩突然跑起来,我被迫穿过她的身体。那一瞬间的共振让我尝到她嘴里牛奶糖的甜味,看见她压在书包底层的67分数学卷,还有昨夜被父亲砸碎的奥特曼台灯。真的很奇妙的感觉啊,我陶醉了半分,抬头看到她打了一个冷战,头也不回的往学校跑去,我紧紧地跟了上去。
朗朗的读书声传到我的耳中,在这灰白的世界里那一抹粉色那么的刺眼,我想出声,却什么也喊不出来。孩子的天性总是那么的活泼开朗,她肯定是忘记了早上的事情了,愉快的一天很快的就结束了,我一直跟着她回到了她的家,默默地看着她跟父母说学校里的趣事。
当晚我第一次侵入别人的梦境。好奇怪的感觉,就是觉得自己能做到,跟抬抬手那样简单,月光淌过防盗窗时,女孩在床单下绷成一张弓。我轻轻掀开她的眼皮,让二十年前的画面顺着视神经流淌:暴雨夜的工地,摇晃的探照灯,戴着金戒指的手往混凝土泵车比划“再灌半方“。
现在她每周都会在凌晨三点零七分惊醒,枕巾上的汗渍慢慢洇成校徽形状。我靠在她衣柜缝隙里咀嚼恐惧,这种感觉太棒了,我兴奋的整团的雾气都在翻滚,时间就这样子惊恐的一夜一夜中过去了,我也没有了第一次那种兴奋的感觉了,好像我也很长时间没有回到我的那个家了,不知道我的肋骨是不是已经腐化了。
我还是在数着我的肋骨,那个文具店的男人更加佝偻了,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穿粉色衣服的女孩,也许是搬家了,也许是毕业了,不过这些跟我都没有关系了,我也再没有见到有色彩的东西。某天我也是无聊的在抚摸自己的头盖骨,突然听到一阵阵的突突声音,然后一道刺目的光穿了进来,听到有个戴眼镜的安全帽说找到了。
我想拦他们可是我拦不住,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在心中呐喊不要动我的骨头,那是我最后的财产,可是没有任何人因为我的呐喊停下来,最后我也释怀了,默默地蜷缩在一个黑色的盒子里,跟我的骨头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新家被抱走了,我很好奇要去哪里,之后走过河流,穿过小溪,走过田野,一个已经准备好的土坑出现在眼前,我的家被放了进去,泥土一把把的被填了进去,随着泥土的慢慢包裹我觉得越来越舒服,一种久违的困意席卷而来,回到我的房子里慢慢的我睡去了,不知道下次醒来会不会再看到在这灰蒙蒙的世界里的那个粉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