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祝寅

温大娘此时不敢再耍心思，只弯腰在前领路，走过一块块棚布，进了间安静院子。

得了她吩咐的花胳膊们笑嘻嘻地领来一群奴隶，有男有女，均是身强力壮的年纪，模样气色远好过外面，还都有身体面衣服。

他们站得端正，眉眼低垂不敢看向计清二人。

温大娘满意点头，又侧退两步开口道：

“贵人自然是识货的，奴便不自夸了，这些胚子都是精挑细选过，懂规矩，识进退，最是适合服侍贵人。”

计清明玉对视一眼，都看出眼前这些与那十二童子差得太远，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又不好直接寻问，明玉想了想，佯装傲然道：

“我家中长辈近日迁任到了徽州，身旁正是缺奴仆使唤，但不要你这些粗手笨脚的，且找些年岁小的，头脑机灵的孩童来，自然少不了你好处！”

他边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叠百两银票甩动，温大娘看花了眼，又想到贵人老爷们本就最好童风，不疑有他就要喊花胳膊们领人，此时院外却传来些许嘈杂。

“温大娘，温大娘！”

是个嘶哑嗓音大声唤着温大娘的名号，后者脸色一沉，还未开口就有个手下进来禀告：

“大娘，却是那祝寅相公听闻行中新进一批女眷，闹着要进来查验一番。”

温大娘眉头皱起骂道：

“又是这失心疯的家伙，他带了多少银两？”

手下嘿嘿道：

“银子没有，画卷倒有一背篓。”

温大娘啐了一声：

“赶走！”

手下得令告退，她又堆笑回身对计清二人道：

“让两位见笑，此人是个穷酸之辈，几年前家中遭难，爹娘殒了命，小妹又被贼人掳走，如今为了寻亲已近乎痴癫了，四处搜寻与他小妹年岁相仿的童子，只望未扰了贵人清净。”

童子？

计清眼神微眯，只道：

“那便让他进来瞧瞧吧。”

温大娘先是一愣，旋即赞叹道：

“贵人心善，令奴景仰。”

随后赶紧让手下将那一直在呼喊的祝寅带了进来，后者衣着朴素，背了个装满画卷的竹背篓，身形消瘦，年岁不大却有半头华发，他看也不看其他人，只焦急问向温大娘：

“早上那些人儿，可有十二岁上下的女子？”

温大娘皮笑肉不笑道：

“那自然是有的，看着还似读过书，有几分像你妹子呢。”

祝寅大喜，连忙恳求：

“大娘，可否让祝某先看上一眼？”

温大娘没理他，只先朝计清请示一句，得了后者首肯，才让人将那批官人家眷带来。

这些女子刚到门外，祝寅便站在门槛旁，满脸希冀地一个个查看，随着女眷们全然走进，他面色再次变得灰白，跌坐在地喃喃道：

“又没有啊，又没有啊......”

温大娘也不意外，讥讽开口：

“那你可还要买了？”

祝寅靠着门框起身，无力指了指几位女童道：

“先赎了这几位吧。”

他又满脸愧疚地朝着其余女眷拱手：

“祝某本事微末，只能做到此步了。”

那些神情麻木空洞的女子听闻此话却眼眶湿润，有位年长些的夫人更是垂泪行了个万福。

温大娘见状只嗤笑道：

“这些可并非民女贱奴，而是实打实的官家闺女，我收你五十两一位，这都是良心价。”

正在往外掏铜子碎银的祝寅一愣，随后呆滞道：

“可我只有九两银子啊......”

温大娘冷笑一声，摆手不欲再言，会事的手下当即上前就要架起祝寅拖走，可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抱着背篓冲到了温大娘身前，

“我还有画！我还有画！您看看这些，都是我废寝忘食所......”

他话未说完，温大娘就一脚踹翻背篓，雪白的画卷滚落不少，再被后面的花胳膊一踩，顿时多出好些黑黢黢的脚印。

“姓祝的，你以为你还是祝大家吗？这些年来，你给妓子画，给漕夫画，甚至连人家的狗，只要给钱你都愿画！”

“没了名声，你这些破烂便是送给老娘当作厕筹都嫌低贱！”

一副画卷被踢到计清脚旁，他低头看了眼，是副风雪腊梅图，虽有些匠气，但画技熟稔，构图老练，绝非温大娘口中的一文不值。

明玉看在眼中有些不忍，他也没想太多，丢出几张银票，语气不善道：

“本公子见不得这些惨事，赎买的银子，我替他出了！”

温大娘立即变脸，哎哟一声捡起银票，娇滴滴开口：

“贵人又积了一笔功德。”

她又转头骂向祝寅，

“今日算你运道好，还不快带着人滚？”

祝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对着明玉深深作揖，自责道：

“此般恩情，祝某谨记，年底之前，二位可让下人来柳衣巷寻我，定连本带利还上银子。”

看着其离去身影，计清似是不经意问道：

“你赎买这般多童子，都放在身边照料？”

祝寅面色一正就要回答，温大娘却率先怪叫开口：

“他也是机灵，每次赎买人走，转手就卖去了青楼，说不得还倒赚一笔呢！”

明玉一惊，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那祝寅却首次面有怒意，涨红脸反驳道：

“荒谬！祝某与墨玉姑娘乃是故友，她品行高洁，常有善举，送去她身边，才不至于再入魔窟！”

他又回头对着那些女孩认真道：

“我每隔半月都会去探望你们，在墨玉姑娘那里，你等起码可吃饱穿暖，不再遭受折磨。”

女孩们懵懂点头，温大娘又阴恻恻道：

“不过一妓子，真以为她是菩萨了？”

“是清倌人！”

见得二人就要争吵，计清淡淡开口：

“够了。”

他声音似有种肃杀之气，场间顿时安静，计清又对着明玉道：

“此间无趣，走吧。”

明玉虽不知计清有何打算，但还是点头赞同，只有温大娘傻了眼，送上门的大主顾还没宰就要走？

她倒想喊住计清，可不知为何就是没那胆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离去。

计清经过祝寅身旁，顿足说道：

“我有些事，想要请教阁下。”

祝寅虽有些纳闷，但才受了对方恩情，自然是点头道：

“知无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