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邪城隍（三十二）

“住嘴！”

崔武恶狠狠看向灵云，在他心中，若非这所谓冥府逼迫太甚，自家君上又何须如此急切！

“都静些，如今之计......”

陆判看向鬼群中大杀四方的计清，

“是要知晓祝公情形，他若无恙，一切尚有转机，他若入魔，咱们都得陪葬。”

崔武点头：

“无错！待我等肃清此地，再去觐见君上，他只要不曾入魔，以这些年积攒的功德，蒿里冥府也不可随意定罪！”

按照阴司规矩，城隍这等位格的鬼神，只要不曾丧心病狂戮害生灵，最后总归能落个转世投胎之机会，绝大数者甚至还可走天人道。

灵云闻言只冷笑：

“肃清此地？此地数千头大鬼，你如今能镇杀多少？”

崔武先是一愤，随后看到计清身影，只黯然道：

“某不如他远矣。”

陆判摇摇头，只以手中判官笔操纵鬼神们列阵冲杀，他虽还是罪神，但如今鬼门关破碎，下重鬼狱大开，阴差鬼卒们大多都知晓自家主君出了问题，惶惶之下，也下意识听从陆文安排。

而计清已杀进鬼群深处，一招一式间都有头大鬼消散，他甚至数不清自己到底杀了多少。

五百？一千？

若是车轮战，只怕他早就气力不足败下，但身怀吞邪神通，这般大开大合的围攻才是计清舞台，每倒下一头鬼物，他的气机便强上一分，此消彼长，反而让他杀了个昏天黑地！

‘呼......’

计清吐气如龙，吞邪神通摄来的气机炼化不及，只萦绕面上，仿佛戴上一张深黑面具，

破邪目运转不休，宛若嵌在面具上的两颗灾星，起初还贪念活人血肉的大鬼哪怕早就没了神智，此时竟也露出惊恐，鲜有再靠近计清者。

躬腰回身一枪刺穿一头鬼物，计清起身环顾，在这鬼气弥漫之地，自己身旁空荡无比，像是墨池里晕开的白点。

他终于首次察觉到‘饱腹’之感，那无数大鬼一身精华气机，三分正滋补着五脏六骸，余下七分化作炼气食粮，法力鼓荡如惊涛拍岸，震得经络生痛。

鬼物奔逃，又在天罗地网阵下被逼回，陆判看到计清身影，还以为是他就要力竭，正想开口劝计清退回，

却突然有涟漪泛起。

一道肉眼可见的涟漪在这处阴司弥漫荡开，无论是阴差鬼卒，还是无智鬼物，身形齐齐一僵，随后神情扭曲狰狞，缓缓看向阴司最中心的大殿。

那里有一枚印玺升起，原本金线银章的印身变得漆黑无比，连那‘冥君行玺’四字也近乎黯淡不见。

陆判几人心中最后的希冀消失，所有人都知晓，老城隍炼化府君印功败，那万万阴魂积攒下的怨念恨意就要爆发，将在一尊邪城隍率领下席卷阴阳。

灵云面上有黑线浮现，他本就走火入魔过，对此感觉太过熟悉，只恨恨道：

“无能之辈，平白让我等搭上性命！”

崔武反而平静下来，语气洒脱：

“这条命仰仗君上再造，如今还回也是应当。”

只有陆判猛地捏碎判官笔，用内里蕴含的所有阴司权柄写出一字，

‘静！’

所有鬼物气机平缓几分，陆判魂躯如若燃烧一般飞快变得稀薄，他只对计清无奈开口：

“逃吧，此非我等可挡。”

计清掏出躁动不已的吞邪录，那卷画像终于纤毫毕现，金銮座上的身影睁开淡漠无比的黑白眸子，看向臣服跪倒的负枪人影。

但计清心中毫无畏惧，只有愈发旺盛的战意翻滚，他对陆判道：

“我会赢。”

又察觉到有股高高在上的目光注视，计清仰头：

“可敢见我？”

耳中似乎听到木拐触地的声音，计清周遭光影变化，到了一处空荡大殿，殿上安坐个威严身影，他头颅微微低下，透过冕冠上的垂旒对上计清猩红眸子，古井无波道：

“为何不拜？”

四面八方的威压卷来，似乎有无数鬼影环绕，扭曲嘶吼道：

“跪！跪！”

但计清无言，只伸手拂过枪杆，甩直枪身，白金枪尖发出阵阵嗡鸣。

祝文康却视若无睹，他的目光透过计清，不知看到何物，只呢喃道：

“吾错了，世间的恶，是无法消弭的，无论是何种规矩，都不过饮鸩止渴。”

“生灵的确是无论善恶的，可他们生来就带着一物，此物唤作‘求’。”

他神情低落，语气消沉，

“求财，求官，求名，求仙，求道......”

“人有渴求，始有贪念，有了贪念，才有了‘权’与‘力’，吾妄想掌握阴司权力，重塑阴阳，实在滑天下之大稽，不过痴人说梦。”

“就算吾能成功，那也不过一次轮回，百年？千年？世间仍不会有何不同。”

“权带来争斗，力带来杀戮，众生的罪孽仍然增长，阴阳两世，仍是让人瞧了生厌......”

祝文康起身，抽出木拐化作的剑器，黑白分明的瞳孔转瞬变得幽邃漆黑，他剑尖指向计清：

“故吾要做的，是清洗，是打破，是举世同嚎，是阴阳同哭！”

“是让这一切，重头再来！”

他话音落下，尚在抵抗的陆判几人魂躯一震，随后同所有鬼物一齐跪倒在地，神情狂热地叩首屈服。

大殿、阴曹、宅邸......阴司建筑逐一消散，轮回井干涸，孽镜台破裂，黄泉路上一望无际的红花倏然枯萎，徒留一个个懵懂的初生阴魂。

祝文康的背后，一扇扇关隘缓缓浮现，无数个獬豸兽首张开大口，数不尽的铜环开始摇晃，

‘咚！咚！咚！’

惊天动地的鼓声响起，几乎一下下捶打在计清的心脏上，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迹，唯有手中枪尖仍倔强指向前方身影，

祝文康终是有了神情，他张开双手，背后是无数扇渐渐开启的鬼门，天下所有阴司镇压的鬼物就要脱困，他半癫半悲道：

“既见冥君，为何不拜！”

计清啐出一口血水，他跃至一扇鬼门上，又凭借此法不断靠近祝文康，大枪上白芒生起，计清讥笑开口：

“邪魔外道，也配我参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