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紫衣的痛

临近黄昏时分,他们终于翻越了那座巍峨的山峦。一路上,紫衣的思绪如同被风卷起的落叶,飘忽不定,始终沉浸在上午见到的那幕惨景之中。那一幕,对她来说,震撼至极,远超她以往的任何想象。

前一天夜里,她还坐在山洞的篝火旁边,思念着都城里那些熟悉而温暖的面孔,尤其是那位总是笑眯眯地卖着糕点、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那时的她,心中满是对过往美好时光和人们的眷恋。

然而,当他们一离开东方的海边,踏入这片离都城不是很远的土地时,却遭遇了如此触目惊心的情景。平民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这是她记忆中从未有过的景象。在她的王国里,本应是繁华富足,百姓安居乐业,何曾有过乞丐的存在?但这些平民,却个个如乞丐般,低声下气,毫无尊严,仿佛在生活的泥潭中挣扎,无法自拔。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紫衣的心。她原以为,自己只是背负着个人的仇恨,誓要手刃那恶贼,为父母报仇。却没想到,她的同胞们也在遭受着如此的苦难。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怒和悲痛,真想立刻拔出宝剑,一剑劈死那恶贼,为同胞们雪耻。

然而,昨晚奶奶赋予她的法力,虽然让她感觉精力充沛,仿佛有一股无穷的力量在体内涌动,但她的身体却似乎并未真正吸收这些力量。她尝试着运用这股力量,却发现仿佛有什么东西阻塞了她的经脉,使得奶奶给予的能量在体内徘徊,无法顺畅地运用出来。

紫衣叹了口气,心中充满了无奈和焦急。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找到突破的方法,将这股力量化为己用,才能更好地去保护自己的同胞,去手刃那恶贼,为王国带来和平与安宁。

这会儿,眼看就要到山脚下了,他们听到了微弱的士兵吆喝声,一阵又一阵,此起彼伏。他们立刻翻身下狼,敏捷地躲进了茂密的草丛中。

只见一条蜿蜒的土路上,一群身形与成人相仿的松鼠正忙碌着。它们头上扎着头巾,腰间围着布块,肩上还垫着厚布,两两一组,艰难地扛着沉重的木头。士兵们挥舞着皮鞭,不断咆哮:“快点!你们比蜗牛还慢吗?”皮鞭时而抽打在地面上,扬起阵阵尘土,时而无情地落在松鼠的头上、肩膀、上。松鼠们痛苦地呻吟着,木头在他们的肩上摇晃不定,但它们仍拼尽全力支撑。

另一边,一个士兵狠狠地踢着一只倒在地上的松鼠大腿,厉声呵斥:“起来!要是耽误了国王的宫殿建设,你全家都得陪葬!”然而,那只松鼠已经抽搐不已,似乎再也无法站起身来。

紫衣的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抽走了所有的血色。眼前这一幕,比早上见到的那些平民的惨状,甚至树下那具平民的尸体,都要让她感到震撼和痛心。在她的认知里,幻化成人形是每一个松鼠子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为了穿上心仪的衣服,打扮得漂亮体面,尽情地享受生活。即便有人犯罪,即便罪该万死,也会直接处以极刑,绝不会在行刑前残忍地将犯人打回原形。

这种行径,无疑是对犯人自尊的极度践踏,是对其心灵的残酷诛杀。紫衣想到这里,肚里顿时涌起一阵翻涌,她急忙用手捂住嘴,弯腰跑到白狼的身边。她干呕了几声,却只吐出几口苦涩的胆水,眼中泛起了莹莹的泪水,心中极度痛苦和愤怒。

婆婆和阿志跟了上来。婆婆轻拍着她的后背,关切地问:“吃坏肚子了吗?”

紫衣摇了摇头,又呕了两声,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不是的,奶奶。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太残酷了,心里好难受,好恨啊。”

“你是说刚才看到的场景吗?”婆婆轻声问道。

紫衣直起身来,抹了下嘴,愤愤不平地说:“是的。这个恶贼真是太狠毒了,竟然把同胞变回原形来干苦力。”

婆婆长叹一声:“这就是我昨晚说要来都城附近的原因。否则,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了什么样。”

阿志疑惑地问:“婆婆是想让紫衣更恨恶贼吗?认为越恨越能激发她的法力?”

婆婆摇了摇头:“因人而异吧,我也不知道紫衣属于哪一种情况。”

紫衣感激地看着婆婆:“奶奶用心良苦,谢谢您。”

“谢什么呢。”婆婆说完,静静地凝视着地面。紫衣关切地问:“怎么了,奶奶?”婆婆举手示意她别打扰。

过了一会儿,婆婆呵呵笑了起来:“没事的,丫头。我刚才突然有个念头,又消失了,现在又想起来了。”

“是什么念头,奶奶?”紫衣好奇地问。

“心生一计。”婆婆神秘地笑了笑。

“什么计?”紫衣追问不休。

“嘿嘿,暂时保密。等我计划实施后,再告诉你们。现在我们先去北边。”婆婆说完,召唤出时空洞,对面是一个位于半山腰的山洞。

她吩咐他们给三只狼找点吃的,再摘些野果来充饥,并叮嘱他们不要生火,因为离都城近了,要谨慎行事。

交代完后,婆婆通过空间洞来到了营地后面的山上。两个起落后,她便来到了营地旁边,然后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只见松鼠们蹲在地上,一手捧着硬邦邦的饼子,另一手拿着碗水,吃一口饼便喝一口水。有的松鼠还会把饼子在水里泡一会儿,再拿出来细细品味。

一只松鼠鼓起勇气向士兵乞求:“大人,能再给半块吗?”

士兵一脚踢向松鼠的小腿,怒吼道:“滚开!”

松鼠哀求道:“大人,我饿啊。”

士兵拔出剑来,松鼠吓得连忙跳开,摆手说:“大人,我不饿了,对不起,对不起。”说着连连后退。

士兵收起剑,看到婆婆走来,大声喝道:“喂,站住!”

前方帐篷内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婆婆几步冲过去,闯进了帐篷。只见一个军官和两个士兵正在喝酒说笑,看到婆婆闯进来,全都愣住了。他们面前的桌上摆满了美食:一只香气四溢的烤乳猪、一只金黄酥脆的烤鸡、两盘新鲜的蔬菜,还有一大盘热气腾腾的包子。

婆婆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小伙子,能给奶奶吃个鸡腿吗?奶奶嘴馋了。”

士兵举剑追来,正要说话,队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看好你的人!”

“是,队长。”士兵转身离去。

军官直视着婆婆,喝道:“你是谁?”

婆婆说:“我要去南方,路过这里。”

军官问:“我是问你,你是什么身份?”

婆婆无辜地说:“我就是一个老太婆啊。”

军官冷笑一声:“死老太婆,糊涂了吧。”

两个士兵笑了起来,婆婆也跟着笑了。

军官怒喝道:“死老太婆,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知不知道不能到处乱窜?知不知道不干活就没饭吃?”

婆婆说:“哎呀,还要干活啊?我又矮又老,能干什么活呢?”

队长邪恶一笑:“死老太婆,油嘴滑舌,抓起来。”

婆婆举起双手:“等一下。”

军官和士兵都被震慑住了。

婆婆说:“刚才有个人,跟你一样叫我死老太婆,结果被我杀了,还有几个士兵。”

军官哈哈大笑:“就凭你一个讨鸡腿吃的乞丐?来来来,杀了我,这只鸡就是你的。”

婆婆当即一挥手,一道黑光如闪电般射出。队长刚反应过来,黑光已停在鼻子前二十公分处,纹丝不动。队长满脸恐惧,头向左转,黑光也跟着左移;头又转回,黑光又跟着移动。

队长慌了神:“愣着干嘛,赶紧请婆婆上座吃鸡腿。”

胖士兵连忙站起来:“婆婆请坐。”另一个士兵也站起来,后退两步站着。

婆婆连连摆手:“不不不,这只鸡不是我的,我还没杀你呢。”

队长赶紧说:“这只鸡就是你的,现在就是你的。刚才我说错了,不止这只鸡,这只烤乳猪也是你的。”

婆婆歪了下脑袋:“不用杀你了吗?”

队长慌忙摆手:“不用不用,桌上的都是你的。”

婆婆笑了:“我就要这只鸡。”

说完,婆婆跳上桌,端起烤鸡的盘子啃了一口鸡腿,然后跳下桌子,摇头晃脑地咀嚼着,一边走出帐篷。

队长惊魂未定,张着嘴,一直轻拍胸脯。

婆婆出了帐篷后,几个跳跃便消失在南边的山林中。

在营地北边的山洞里,三只狼正在洞口享用一只肥美的野猪。紫衣和阿志则坐在洞内地上,边吃着蓝莓,边等待婆婆归来。

这时,婆婆轻盈地从上方落下,手里端着烤鸡,快步走了进来。“来来来,吃烤鸡了。”婆婆高兴地说。

“婆婆,这烤鸡是哪里弄来的?”阿志好奇地问。

“一边吃一边说。”婆婆回应道,“不过啊,我刚才咬了一口鸡腿,你们就不能每人一根大鸡腿了。”

“紫衣吃。”阿志谦让道。

“你吃吧。”紫衣推辞说。

“你吃。”阿志坚持着。

婆婆笑了:“你们别推来推去了,剪刀石头布吧,输的吃。”

“好,公平。”阿志说完,把右手举到脑后,紫衣也跟着照做。

“剪刀,石头,布——”两人同时出拳,结果是阿志出了剪刀,紫衣出了布。于是,鸡腿便由紫衣享用。

三人开始享用烤鸡,紫衣边吃边问:“奶奶,你刚才说的心生一计,到底是怎样的啊?还有,这只鸡是哪里来的?”

“刚才我去了营地,”婆婆解释道,“为了不连累无辜的平民,我去了士兵的帐篷。我装疯卖傻,让他们以为我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婆,不会对我起疑心。然后我跟队长讨吃的,他不给,还说要杀了他才有这只鸡。”

“杀了没?”紫衣紧张地问。

“本来想杀的,又临时改变主意了。”婆婆说。

“为何?”阿志好奇地问。

“杀了他对我们不利,”婆婆解释道,“不杀他的话,我只是一个抢烤鸡的疯老太婆,他们不会追得太紧。反正我的目的,就是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可以佐证上午那些逃难人的话,就够了。如果我见士兵就杀,那恶贼会更加恼怒,那我们的处境就不太妙了。”

“奶奶考虑得真周到。”紫衣称赞道。

婆婆突然叹了一口气:“唉!”

紫衣连忙问:“怎么了,奶奶?”

“士兵在帐篷里吃烤乳猪、烤鸡,”婆婆说,“而平民却在地上吃又干又硬的饼子,一人只有一个饼子,唉——”

“这怎么吃得饱啊?他们还要扛木头呢。”紫衣感叹道。

“他们才不会管这些呢。”阿志愤愤不平地说。

“是的,他们才不会管。”婆婆附和道,“这简直就是松鼠吃松鼠的社会啊。”

紫衣抬头望向洞外,星星竞相闪耀。一颗流星从西北向东南方向斜飞而过,黄色的尾巴像一个大大的芒果。

“别难过,丫头。”婆婆安慰道。

“也不知是不是难过,奶奶,心情无法形容。”紫衣说。

“真是苦了你了,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么大的事情。”婆婆心疼地说。

“没事的,奶奶。我刚才想起了父亲管理时的场景。那时候,都城里家家户户餐餐都有肉或有鱼。就连偏远的村落也一样,没有差别。可是现在呢?竟然要讨一块饼子吃。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紫衣说不下去了,把头埋在腿间,呜呜地哭了起来。

“好孩子,”婆婆抚摸着紫衣的肩头,“真是不容易啊,让你承受这些好像太沉重了。是奶奶不好,啊,你别太伤心了。”

紫衣摇了摇头。阿志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是:不是婆婆不好,并不是婆婆的错。他眨了几下眼睛,不让泪花凝结成泪珠滚落下来。

婆婆继续安慰说:“孩子,哭吧,哭出来心里就舒服了。其实奶奶也想哭,但奶奶年纪大了,哭起来不像话。说真的,奶奶比你更想哭,今天这事儿,奶奶活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遭碰到。”

“没事的,奶奶,我没事的,”紫衣抬起头,用手臂拭去眼角的泪水,“我就是恨自己法力涨不了,不能立刻去杀了那个恶贼。”

婆婆慈爱地抚摸着紫衣的头,安慰道:“会涨的,孩子。今天不涨明天涨,明天不涨后天涨。时间越久,法力涨得越多。别担心,有奶奶在呢。”

紫衣感激地看着婆婆,轻声说:“谢谢奶奶。”

婆婆笑眯眯地说:“好孩子,奶奶真为你骄傲。奶奶相信,等你杀了恶贼,一定会成为一位比你爷爷还优秀的领导人。奶奶很放心。”

紫衣坚定地点点头:“我会努力的,奶奶。”

“对,就是这样。”婆婆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招呼道,“好了,别哭了,快来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做你想做的事。”

三人继续用餐,气氛渐渐变得轻松起来。紫衣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天是不是太脆弱了?”

婆婆摇摇头,温柔地说:“别这么说,孩子。喜怒哀乐是人之常情,何况你还是个孩子呢。奶奶理解你。”

紫衣又说:“不知为何,在奶奶面前,才哭得出来。”

“啊,这是我的荣幸啊,证明你信赖老太婆嘛。”婆婆开心地说。

“因为你是奶奶。”紫衣回应道。

“丫头就是会说话,奶奶听了就开心。”婆婆笑着说。

阿志微笑着点了点头。紫衣却突然转向他,质问道:“你是不是在笑我?”

阿志连忙摇头否认:“没有啊,我怎么会笑你呢?”

紫衣却坚持说:“你肯定笑我了,我知道。”

阿志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我真的没有笑你。我刚才都被你感动了。你看,你为了别人的遭遇而哭,为了不能立刻杀了恶贼而哭,这说明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值得我感动。”

紫衣听了这话,似乎不太高兴,别过脸去,狠狠地撕下一块肉。婆婆见状,给阿志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再说了。阿志恍然大悟,意识到紫衣在耍小性子,也赶紧低头吃肉。

这天夜里,紫衣躺在地上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白天的画面:平民们携家带口逃难、士兵鞭打扛着木头的大松鼠、父亲被恶贼杀害、爷爷在鼓浪屿腾空挥剑……这些画面让她心烦意乱,恨不得立刻拔剑去杀了那些恶贼。

她突然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山洞口,坐在守卫的奇奇身旁。她轻抚着奇奇的背,望着明亮的月儿,心中涌起一股酸楚。她低声对奇奇说:“奇奇,为什么我的法力还没突破呢?你知道吗?”

奇奇转过头来,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脸,仿佛在安慰她。紫衣便把脸贴在奇奇的脖子上,感受着这份温暖。

这时,阿志醒了过来。他刚想坐起身来,却被婆婆轻轻拍了一下小腿。婆婆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过去打扰紫衣。阿志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紫衣后,又重新躺下装睡。但他其实并没有睡着,而是侧着身子偷偷地看着紫衣。

突然,紫衣站了起来,一跃而出洞口。她在空中停住身形,凝神远眺着远方。夜风吹乱了她的衣服和头发,但她却浑然不觉。她想象着爷爷在鼓浪屿挥剑杀敌的情景,心中充满了力量和勇气。

她拔出绿泉宝剑,双手紧握剑柄,缓缓挥下。然而,并没有出现预期中的光幕,只有绿色的光芒断断续续地闪烁着。紫衣再次凝神屏气,再次挥剑。这次她的速度更慢、蕴力更足,但结果依然如此。光芒只是变粗了一些,亮度并未增强,也没有连成光幕。

紫衣心中涌起一股悲愤之情。她收剑入鞘,仰头望向月亮,闭上眼睛问道:“苍天啊!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何时?难道你看不到这一切吗?”然而苍天并未回应她的问题。只有风吹动着她的头发和衣服,“飒飒”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