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掌法使（三）
身为顶层长老，招娣的父亲在古厝也算个有头脸的人物，毕竟也是七十岁往上的人，生的三个儿子，都住在上层，就这住底层的女儿从不让他省心。现在居然连着生了两个女儿，不光他的老脸没地搁，连她的兄弟也要为此蒙羞了。因为理亏，他的女婿用皮带抽她时，古厝的长老就当是替自己教训这个不孝女了。
底层的顶棚低矮，过一米七的人进来，就得垂着头。低矮的顶棚、狭小的空间、一屋子的人，显得格外闷热、压抑、逼仄。她带着掌法团进去的时候，招娣的父亲正重重地训斥躺在床上脸色腊黄的产妇。刚挨了打犹在抽泣的产妇见领头的一个护法使捧着祖宗的家法进来，惊恐地挣扎着起身靠着床板。
“长老，”李多余说，“你好歹是古厝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种事还是交给我们女人好了。”她皱着眉扫了一眼地上吓瘫的招娣妈，身为古厝最高层的女人，难道还不知道她负有教导子女的责任？
顶层通常住着至少有三个儿子的男人，生三个儿子且不生出一个女儿的，可以直接入住顶层。古厝的女人一生也就只能生三胎，全是儿子并不容易。像他这种中间生了龙凤胎的，就得等年纪慢慢上来了，熬到七十岁才能升迁到顶层。现在她的女儿一连生了两个女孩，虽然没有影响到家中四个男人的地位，可婆家就晦气了，再生个女儿，都让人绝后了。
“掌法使，这件事还是让我来处理。”招娣爸说，指着护法使者捧着的那块檀木，转向女儿训斥道，“祖宗的家法你还认得不？”
招娣挪下床，恭恭敬敬站在床边，看着木牌上的字，低声念出：“女人不是人。”
“亏你还认得！你母亲是怎么教你的？！”招娣爸大声喝斥，他的妻子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女人不是人”是古厝的最高指导思想。每一个古厝女人从小都要接受这样的教导。过去贫困的年代，哥哥吃牡蛎粥的时候李多余就站在一边看着，稍大一点的时候她就得熟视无睹若无其事地走开，甚至给自己找点事做，比如喂喂鸡鸭或织个毛衣、写几页作业什么的，以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要让人发现她咽口水的那副馋样。
“女孩子嘴巴太馋将来嫁不掉！”这个从小听到大的道理古厝哪个人不懂？每一个女孩从小都被教育“女人家要懂得认分”，所以古厝的女孩包括李多余都是“认分”的。
李多余的父亲患有严重的鼻炎，隔着老远用他浓重的鼻音喊：“你多余你多余，快去找你哥光宗、耀祖回来吃饭！”偶尔哥哥胃口不好的时候，母亲会说：“这里还有几口，要不要吃？”李多余就会一迭声地说“要要要”，欢快地跑过去，接过牡蛎粥，三口两口狼吞虎咽。母亲说她蹦蹦跳跳三步并两步的样子像个疯丫头，嫌弃她吃牡蛎粥的样子“都快赶上猪八戒吃人参了，没有个女孩的样子”。而这时李多余才想起忙碌一天的母亲还一口水都没喝上呢，她一回来就先忙着给哥哥熬牡蛎粥，这时还要赶紧去煮白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