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别墅双单人床

深冬的月光像碎冰碴子,从落地窗斜切进卧室。阿念抱着枕头站在门口,盯着床上并排的两张单人床出神。羊绒拖鞋陷进羊毛地毯里,她听见身后传来郁辞墨的脚步声,混着浴室残留的雪松水汽,在静谧的空间里荡起细微波澜。

“以后就住这里。”他的声音带着刚 shower后的沙哑,指节叩了叩左侧那张床的床头板,“张姨明天会来整理衣物。”阿念看见他浴袍领口微敞,露出锁骨下方那颗红痣——十六岁那年她发烧说胡话,用口红在他胸口点的“记号”,说是“怕哥哥被海浪卷走”。

床头柜上摆着两套洗漱用品,左边是她惯用的椰子味牙膏,右边是他的薄荷味。阿念想起孤岛木屋的狭小浴室,两人共用一支牙膏时,他总说“我们阿念的口水都是甜的”。此刻玻璃隔板将洗漱台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半,像道无形的墙,隔开了十四年光阴里,那些被海风揉碎的亲昵。

“睡吧。”郁辞墨转身关灯前,目光在她攥紧的枕头上停留半秒。黑暗袭来的瞬间,阿念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床褥因他的重量下陷时,她本能地往床沿缩了缩,膝盖不小心碰到他的小腿——隔着纯棉睡裤,仍能感受到那道旧疤的粗糙触感,那是为了救她被鲨鱼齿划破的伤口。

窗外忽然刮起夜风,卷起枯枝拍打玻璃。阿念想起孤岛的暴风雨夜,她总是缩在他怀里听海浪呼啸,他用下巴抵着她发顶说“哥哥在,不怕”。此刻咫尺之遥的体温近在眼前,却比窗外的积雪更冷。她摸到睡袍口袋里的贝壳手链,那是今早他塞进她掌心的,贝齿间还缠着他半根断发。

“明天陪母亲去挑珠宝。”郁辞墨的声音突然打破沉默,惊得她指尖一颤,“时家联姻的事,媒体已经在捕风捉影。”他顿了顿,侧过身时带起的气流拂过她耳尖,“在人前,你需要表现得……”

“恩、恩爱些。”阿念抢在他说完前开口,破碎的音节像被礁石撞碎的浪花。黑暗中,她听见他猛地吸气的声音,接着是床单窸窣的响动。她以为他要转身,却只等来一声压抑的叹息,混着窗外的雪粒,砸在她心上。

凌晨三点,阿念被噩梦惊醒。梦里她又回到孤岛的漩涡里,海水灌进喉咙时,郁辞墨的脸忽远忽近,任由她怎么呼喊都不回头。她猛地坐起,冷汗浸透睡衣,却在转头时,撞上对面床上那双幽亮的眼睛——他竟醒着,正盯着她,目光里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暗潮。

“做、噩梦了?”他的声音带着克制的沙哑,床头灯亮起的瞬间,阿念看见他右手攥着她送的贝壳手链,贝齿在灯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她想说“抱抱我”,却只能攥紧床单,指甲陷进掌心那道月牙形疤痕——那是他刻下的“别怕”,此刻却烫得像块烙铁。

郁辞墨忽然掀开被子下床,拖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声响。阿念屏住呼吸,看他从衣柜里取出条羊绒毯,轻轻盖在她肩头,指尖擦过她锁骨时,触电般缩回。毯子带着他的体温,混着雪松与阳光的味道,她忽然想起十四岁初到郁家公寓,他也是这样替她盖毯子,说“我们阿念要做全天下最暖和的小懒虫”。

“喝点水。”他递来的玻璃杯里浮着片柠檬,是她从前最爱加的。阿念触到杯壁上的水珠,忽然想起孤岛的清晨,他用衣角擦净椰子壳递给她,说“海水太咸,我们阿念该喝甜的”。此刻玻璃杯上的水雾模糊了视线,她仰头喝水时,柠檬汁混着泪味,酸得心口发疼。

郁辞墨突然在床边蹲下,与她平视的角度让阿念慌了神。他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眼角,动作极慢,像在触碰某种易碎的珍宝:“哭什么?”他的声音轻得不像平时,倒像回到了孤岛时期,那个会蹲在礁石上给她编花环的少年。

阿念想说“怕你不要我”,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情急之下,她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感受着他指尖的颤抖,像那年台风夜,他背着她跑过满是碎木的海滩时,掌心传递的战栗。郁辞墨瞳孔骤缩,想抽回手,却被她用尽全力按住,隔着单薄的睡衣,能清晰听见彼此交错的心跳。

“阿念……”他的喉结滚动,唤她名字的尾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意。阿念望着他眼底翻涌的墨色,忽然想起十七岁生日那晚,他在灯塔下欲言又止的神情,那时她以为他要说“我爱你”,最后却只等来“好好读书,别想其他”。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重新爬上床沿。郁辞墨猛地抽回手,站起身时带翻了床头柜上的相框——那是他们在孤岛拍的唯一一张合照,他穿着白衬衫,她扎着麻花辫,身后是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海浪。相框摔在地上,玻璃裂成蜘蛛网状,恰好将两人的脸分割在不同的纹路里。

“以后别这样。”他弯腰捡起相框,声音又恢复了冷硬,“我们只是契约婚姻,你该清楚界限。”阿念盯着他背影,看他用袖口擦去相框上的灰,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却在放回原处时,刻意将照片转向墙面。

凌晨五点,阿念听见郁辞墨的闹钟响起。她闭着眼装睡,感觉他在床边停留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转身走进衣帽间。隔着门板,她听见他换衬衫的声音,领带夹扣上时的轻响,以及——打火机开启又关闭的声音。

她猛地睁眼,看见垃圾桶里躺着半截薄荷烟——是她昨晚趁他洗澡时藏起来的。记忆翻涌,十四岁那年他为了哄她开心,在沙滩上踩灭最后一支烟,说“以后阿念在哪,我就不抽烟”。此刻那截烟头躺在垃圾桶里,像段被掐灭的诺言,泛着冰冷的灰。

“早餐在厨房。”郁辞墨穿戴整齐出来,西装袖口露出半截红绳——那是她用海藻编的平安绳,如今已经褪成浅褐色。阿念注意到他领口别着的海豚领带夹,正是她送的那枚,贝壳边缘还留着她刻的“墨”字小凹痕。

他走到门口又折返,从西装内袋掏出个丝绒盒放在床头柜:“母亲让我给你的。”盒子里是枚钻石胸针,碎钻拼成海豚形状,与领带夹正好成对。阿念触到盒底的烫金字“T&Y”,想起郁母今早的电话:“阿念,联姻需要些门面,别让外人看轻了郁家。”

门关上的瞬间,阿念抓起胸针扔进抽屉最深处,却在低头时,看见自己睡袍口袋露出的贝壳手链——贝齿间的断发在晨光中泛着栗色光泽,像极了孤岛黄昏时的沙滩。她忽然伸手拽出那条红绳,绳子因常年佩戴变得柔软,轻轻一扯就断成两截。

午后的阳光爬上窗台时,阿念在衣柜最里层发现个纸箱。打开的瞬间,雪松与阳光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里面全是她的旧物:十二岁时穿的碎花裙、十六岁的日记本、还有满满一盒贝壳,每颗上都刻着日期。她颤抖着翻开日记本,第一页是他的字迹:“阿念今天学会了写‘哥哥’,字歪歪扭扭的,像小螃蟹爬过沙滩。”

纸箱最底层压着张泛黄的病历单,日期是她被接回郁家的第三日,诊断栏写着“选择性失语症,建议心理疏导”。签名栏的“郁辞墨”三个字力透纸背,旁边用铅笔写着小字:“我会治好你,用一辈子。”

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阿念慌忙把纸箱塞回衣柜。透过窗户,她看见郁辞墨的黑色宾利停在门口,副驾驶坐着个穿红大衣的女人——是苏薇,正笑着替他整理领带。阿念攥紧窗台,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却在这时,看见郁辞墨抬手推开那只手,动作带着不耐。

手机在这时震动,进来条陌生号码的短信:“郁太太,今晚慈善晚宴,期待您的亮相。”附带的照片里,苏薇挽着郁辞墨的胳膊,两人胸前别着成对的海豚胸针,背景是郁氏集团新收购的珠宝公司LOGO。阿念盯着照片里他冷硬的侧脸,忽然想起昨夜他替她盖毯子时,指尖残留的温度。

傍晚试礼服时,张姨对着镜子直叹气:“小姐穿这条珍珠白鱼尾裙真好看,就是这领口……”阿念望着镜中露出的锁骨,那里有块淡褐色的胎记,是郁辞墨曾用指尖描摹过无数次的形状。她忽然想起他说过“阿念的胎记像颗小星星,是大海送给你的礼物”。

慈善晚宴的水晶灯刺痛双眼时,阿念攥着郁辞墨的手腕,听见周围此起彼伏的议论:“这就是郁家那位?听说不会说话”“苏小姐跟郁总才是郎才女貌”。她抬头看他,却发现他正盯着她锁骨,目光灼热得像要把那块胎记烧穿。

“辞墨哥,来跟我跳支舞?”苏薇的红指甲搭上他西装肩线的瞬间,阿念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郁辞墨身体猛地绷紧,转头看向她时,眼底翻涌的暗色让她想起孤岛的暴风雨。他忽然扣住她腰肢,将她拽进怀里,动作带着几分失控的力道:“抱歉,我太太需要我。”

舞池的灯光流转,阿念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郁辞墨的掌心隔着薄纱贴着她后腰,指腹轻轻摩挲着那道旧疤——是十六岁她替他挡酒时,被碎酒瓶划的。他的下巴抵着她发顶,呼吸拂过耳垂时,忽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怕,哥哥在。”

这句话像把钥匙,瞬间拧开了十四年光阴的闸门。阿念鼻子发酸,想抱住他,却在这时,瞥见二楼栏杆处的郁母——正端着香槟杯,目光冷冷地盯着他们。她浑身僵硬,感觉到郁辞墨的手指在她腰上轻轻掐了掐,像在安抚,又像在提醒。

晚宴结束时,雪又下起来了。郁辞墨替她披上貂皮大衣,指尖擦过她耳坠时,忽然顿住:“这对珍珠耳坠……”阿念想起这是他二十岁生日送的礼物,说“珍珠是大海的眼泪,我们阿念的眼泪该是珍珠做的”。此刻他的指腹擦过珍珠表面,像在触碰某种易碎的回忆。

车上,郁辞墨忽然打开储物箱,抽出条羊绒毯盖在她腿上。阿念闻到熟悉的椰子香,这才发现毯子是她落在公寓的旧物,边角还缝着她笨拙的针脚——那时她偷偷学刺绣,想给他绣个钱包,最后却只绣了半朵歪歪扭扭的浪花。

“明天陪你去看海。”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孤岛的雪季要来了,该去看看灯塔修好了没有。”阿念猛地转头看他,却发现他正望着窗外,雪光映得他睫毛微颤,像振翅欲飞的蝶。

车在别墅门口停下时,郁辞墨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茧擦过她腕间疤痕:“今晚的事,谢谢。”阿念望着他眼底的动摇,想起晚宴上他说的“哥哥在”,忽然鼓起勇气,用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写:“谢、谢、哥、哥。”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阿念看见他另一只手攥紧方向盘,指节泛白,却在她要收回手时,突然反握住她,将她的掌心按在自己胸口:“以后……可以多喊喊我。”

雪粒子打在车窗上沙沙作响,车内的温度却在迅速攀升。阿念感受着他胸口的心跳,与自己的渐渐重合,像孤岛的潮汐终于漫过沙滩,将两颗被岁月冲散的贝壳,重新拥入同一道海浪。

深夜的卧室里,阿念盯着重新摆回床头的合照,裂痕里的两人终于又“站”在了一起。她听见浴室传来水流声,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红绳,轻轻系在他的贝壳手链上。当郁辞墨穿着浴袍出来时,她看见他目光落在交缠的绳子上,眼底翻涌的暗潮终于化作一抹叹息般的温柔。

“睡吧。”他替她关掉床头灯,黑暗中传来床单窸窣的声音。阿念刚要转身,忽然被轻轻拽进一个带着雪松气息的怀抱,他的下巴抵着她发顶,像回到了孤岛的暴风雨夜:“这次换我守着你,不怕。”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却再冻不透被窝里交叠的体温。阿念攥着他胸前的红痣,听见他心跳如擂鼓,与记忆中那个在海浪里大喊“阿念,抓住我”的少年,终于重叠在一起。原来有些东西,从来不曾被冰雪覆盖,只是在契约的假面下,静静等待春暖花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