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栀在沈淮舟的钱包里发现那张涂鸦时,窗外的悬铃木正飘下第一片黄叶。
咖啡渍在帆布沙发上洇成地图,她手忙脚乱擦拭他散落的证件,泛黄的硬纸片从驾驶证夹层滑落。巴掌大的画纸上,蜡笔涂就的蓝裙子小人正牵着穿恐龙睡衣的男孩,歪扭的彩虹尽头写着:「小栀和舟哥哥永远在一起」。
记忆像被撬开的青梅酒坛骤然发酵——那是小学四年级的台风天,她蜷在沈家客厅地毯上画全家福。停电的黑暗里沈淮舟举着手电筒,光束摇成海面的月光。
“为什么给我画恐龙睡衣?”彼时十二岁的少年戳她鼓起的腮帮。
“因为、因为恐龙最厉害!”她抢回画纸时蜡笔折断,仓促添上的小字糊成一团。
此刻这张涂鸦边缘已磨损起毛,右下角却多出钢笔新描的印记。林栀的指尖抚过“永远在一起”的“永”字——横折钩的锋芒凌厉如刃,正是沈淮舟批改她作业时的笔迹。
浴室水声骤停的刹那,她将涂鸦塞回原处。沈淮舟擦着头发出来时,湿拖鞋在地板拖出水痕,薄荷皂香混着蒸腾的热气漫过来。
“我的钱包...”他目光扫过沙发,毛巾突然掉在地上。
林栀攥着湿抹布指向咖啡渍:“不小心打翻了...”
“看见什么了?”他单膝压上沙发垫逼近,水珠从发梢坠进她衣领。
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睫毛上的水雾。林栀盯着他锁骨下方新结痂的抓痕——那是她高烧夜咬出的伤口,此刻在灯光下泛着暧昧的珊瑚红。
“房产证、银行卡、健身房会员...”她报账似的念着,喉咙发紧,“还有张幼稚园水平的画。”
沈淮舟的瞳孔缩了一下,像被强光刺到的猫。他忽然抽走她手里的抹布,腕骨擦过她虎口:“垃圾而已。”
水龙头被拧到最大,冲洗抹布的声音盖过心跳。林栀盯着他绷紧的肩胛线,想起昨夜他醉酒后的呓语。建筑系庆功宴上,他室友大着舌头调侃:“沈哥钱包里那张涂鸦,该不会是定情信物吧?”
当时沈淮舟正用打火机燎烤串的木签,火苗映得他眼尾猩红:“怕小孩哭才留着。”
此刻林栀的指甲掐进沙发缝。原来她视若珍宝的每个瞬间,于他不过是哄孩子的把戏。
暴雨在深夜突至。雷声滚过屋檐时,沈淮舟的敲门声混在雨点里。林栀从猫眼看见他浑身滴水,手里晃着建筑模型材料:“借你家阳台晾图纸。”
他摊开图纸的动作像展开巨大蝶翼,铅笔线在闪电中明灭。林栀递毛巾时,他忽然握住她手腕:“涂鸦...”
惊雷炸响的瞬间,她猛地抽回手。毛巾掉在未干的图纸上,墨线晕成蓝色的泪痕。
“放心,我没拍照留存你的黑历史。”她背对他拧亮落地灯,玻璃映出他僵立的身影,“毕竟垃圾该进垃圾桶。”
沈淮舟离开时忘了材料箱。林栀在箱底发现半盒受潮的青梅糖,糖纸粘着张便签:「雷声脱敏疗程第14天,奖励勇敢的小栀子。」
她含着糖临摹被毁的图纸,铅笔尖在“永远在一起”的涂鸦复印件上反复描摹。晨光爬上窗台时,画纸空白处多出建筑系馆的速写——尖顶刺破彩虹,恐龙头套滚落在地,穿蓝裙子的小人独自走向远方。
一周后的专业课上,沈淮舟作为助教点评作业。翻到林栀的图纸时,他手中红笔在“建筑系馆”尖顶处顿住。铅笔淡彩的阴影里,隐约能辨出涂鸦上被钢笔描粗的誓言。
“结构不错。”他将图纸塞进文件夹,指腹抹过右下角的签名。林栀低头时,看见他掌心结痂的伤口又添新痕——那是握碎打火机留下的齿印。
很多年后女儿翻出这张图纸当玩具,沈淮舟用建筑刀小心裁下涂鸦部分。林栀泡茶回来时,发现他正把裁剪后的画片过塑。
“垃圾也有回收价值。”他把画片塞进她手机壳,冰凉的塑料贴住温热的背板。
窗外悬铃木的叶子飘落如那年秋日,林栀忽然看清他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当初未曾读懂的痛楚——原来他反复描摹的不是童言,而是害怕誓言褪色的恐慌。